那一天,赵安良等了许久,只等到了匆匆赶回景仁宫的银杏。
他探头往后望,没找到人。
赵安良立时便上前将银杏拦下了。他急声问道:“银杏姐,阿芙呢?”
银杏被迫停住,本来是霎时间心头便窜起一股怒火,皱了眉正要发作,才发现拦她的是赵安良。
即将出口的话戛然止住,银杏恼怒的神态转而变成某种微妙的怜悯。
赵安良被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仿佛在看一条被抛弃的野犬。
一瞬间,便令那萦绕在他心头的不安疯长壮大。
银杏虽然急着去向皇后汇报,但还是因为可怜赵安良,停下来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本是去太医院,半道却遇见了皇上,阿芙她…被皇上带走了。”
她离开前补充了句:“基本是回不来了。”
再来这儿,也不是以原来的身份到这里了。
银杏去找皇后了,赵安良愣在原地,一时没能理解那两句话。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
……阿芙她是,成功了?
虽然赵安良早知道林芙想要做什么,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突然。
在他一门心思担忧她的伤,在他望眼欲穿地等着她回来时,她便已经成了自己的金玉梦,跟着那至尊的男人走了,日后便是……便是,别的男人的妻子。
不,不是妻子。
只有皇后才是妻,其余人…只是妾。
赵安良咬紧牙,攥紧手,浑身的肌肉紧绷,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
凭什么?
凭什么是其他人?
凭什么别的男人可以得到她,却连个盛大的婚礼、清清白白的正室名分都给不了?!
赵安良苍白的额间冒起青筋,眼眸充血,像是即将发疯的疯子。
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奴才,他配不上阿芙,他给不了她想要的钱财珍宝、权势地位。
但那个男人就配得上吗?!
什么皇帝,不过是个不知道被用过多少次的脏东西!他根本就不配碰阿芙!!
他配不上阿芙,他不是阿芙的丈夫。他只是个现在还有用的工具,等他没有用了……
赵安良一步步往自己房间走,一些路过的宫人皆被他的神情吓到,立刻躲避开去,生怕引起他的注意。
赵安良全然没注意到,只很认真地在想:
他会好好听阿芙的话,他绝对不会去搞破坏的。
阿芙会来把他要回去的,他得乖乖等着。
哦,对了。等皇帝没有用了,他就亲手把这个脏东西砸碎,丢出去喂畜生。
—
调令是第二天来的。
赵安良早就收拾好了包裹,拿上就跟着走了。
领路的太监说他们的主子怡贵人是个顶好的主子,说话温温柔柔的,喜欢朝人笑,笑起来特别特别、特别好看!
那太监还羡慕他,说他是被怡贵人亲口要过去的。当时皇上就陪在贵人身边,问了原因后便允了。
赵安良的声音有些哑:“……主儿怎么说的?”
来领人去钟粹宫的太监闻言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主儿说之前你帮过她,她承诺过只要她有朝一日当了主子娘娘,便把你调到身边当掌事太监,如今便是履行约定的时候。”
太监说着越发羡慕了:“虽然你现在还当不了侍监,但依我看,皇上可宠爱咱们主儿了,之后肯定会再进位份,你升任侍监,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太监有一点讨好地朝赵安良拱手弯腰,笑着说:“我这就提前祝你如愿升任了。”
赵安良自动忽略了最后三个字,过分苍白的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来。他微笑着说:“借你吉言。”
那个本想和未来顶头上司打好关系的太监看着赵安良,忽地便打了个哆嗦。
随后路上话便少了,交代完情况,赵安良也没有要问的了,那太监就也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地往前走,很快便到了钟粹宫。
—
赵安良完成交接后,在屋里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了新的太监服。
新的太监服也是深蓝色的,只是上面有一些不起眼的暗纹,看着就比之前的要更高级些。
这也是身份的象征。
赵安良抚过衣服上的暗纹,眸色沉沉,似漆黑不光般渗人。
然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去找林芙了。
林芙当时正在看皇帝遣人送来的一盒子珠宝首饰。
那是个木质梳妆盒,有三层,三层后的最顶上安有镜子。看着不算很大,却容量惊人,有可以左右拉开的匣,也有那种直入直出的。全部关上的话,就是一个立方体。
用的是上好的木材,自带一股淡淡的香味,上面的雕花还漆了金粉,特别闪耀。
当然,最闪耀迷人的,还是梳妆盒里面装着的那些一看见价值不菲的首饰。
有镯子,有链子,有发钗,有戒指……全都分门别类的放得整整齐齐。
林芙将匣子全打开拉出后,一时竟有些看花了眼。
说实话,林芙并非是贪财好宝之人,但她敢肯定,没人能拒绝这个精精巧巧、漂漂亮亮、被装放得整整齐齐的梳妆盒!尤其是里面的首饰还那么好看!
昂贵的珠宝折射着斑斓璀璨的光彩,映到那双澄澈的眼眸里。那才是世间最上佳的、独一无二的珍宝,被一清二楚地照见了里面令人沉醉的愉悦。
林芙在快快乐乐地看首饰,其他人却都在明里暗里地看她。
被派遣过来送礼物的李雨景一路上极其地小心翼翼,紧张得都出了层冷汗。
没办法,他是站在一旁,亲眼看着皇上精挑细选地慢慢把这个梳妆盒装满的。这么花心思、装载着深深情谊的礼物,要是不小心砸他手里了……那后果他真不敢想。
现在看见怡贵人收到礼物后开心,李雨景也开心。
一是觉得这样一位冰雕玉琢的美人,就得用金玉堆着养才对。二是怡贵人现在被皇上哄得高兴了,等会儿应该也会让皇上高兴。
林芙放下一枚嵌着蓝宝石的戒指,看向李雨景。直把人看得笑容都僵硬了,才笑着问:“李公公可是还有什么事?”
李雨景便把此行的另一个目的说了出来:“主子娘娘,万岁爷请您移步去养心殿。”
林芙一愣,挑了下眉,“李公公这话说得可真是大不敬。”
李雨景露出以往只对皇上使的谄媚笑容,讨好地:“瞧您这话说的,奴才可都是按主子的心意做事,您冰雪聪慧,一定明白,便不要打趣奴才了。”
林芙笑了笑,起身道:“走吧,去养心殿。”
李雨景很殷勤地过去扶。
没走两步,瞧见了跟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外的赵安良。
林芙同他对视一眼,赵安良自觉地低头跟在两人后面。
出了钟粹宫,林芙坐上皇帝特许的步辇,李雨景和赵安良跟在左后,除了抬步辇的太监,再往后便是两个刚分来不久的宫女。
过了会儿,林芙已经能远远地望见养心殿了。
她望着在养心殿大门前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勾唇笑了下,带着点薄情的冷意。
她就知道,是那个心机深沉的皇帝在搞事情。
步辇停下,赵安良先一步去扶人。白皙滑嫩的手搭到他的手臂上,他整个人都是轻轻一颤。
李雨景瞥了眼赵安良。
林芙走过去。
她穿着花盆底鞋,不徐不疾地,走得摇曳生姿。
正对的皇帝最先看见她。
林芙仰头冲他笑,方才还在冷声斥责逆子的皇帝,登时便不自觉地翘起嘴角,也朝她笑。
跪在地上的人转头看过来,林芙对上他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笑容未变。
那人一怔。
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