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摇了摇头,挤出一丝笑容。
“我推算着最近要出大乱子,银两总比田产要实在,盛世时宅田是聚宝盆,乱世中只不过是一片废墟,分文不值。”
“农户们一辈子能做选择的机会太少了,我们就多给他们一份可能。”
周老爷回头看了看妻子,颤抖着为她整理发梢和衣襟,欣慰的笑了笑,老两口依靠在一起,转头继续说。
“家中的地窖里还存放着一千两纹银,那是我爹偷偷存下的,死之前才告诉我,随后你可以尽情支配。”
“除此以外偌大的周家已经剩不下什么了,”
“对了,文胤去临县会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还不回来?”
薛潇湘跪倒病榻,身躯轻微晃动,忍不住掩面小声抽泣。
“闺女,好闺女。别哭了,文胤的事我都知道。半个月了音信全无,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咱们虽然不是亲生父女,但我们老两口早就把你当成了亲女儿看待,从今天起这份家业,都由你掌管。听爹的话,文胤那你也不要再等了。”
“爹这一辈子就攒下了满屋书卷,我整理出十册书籍,你要是不嫌累赘,尽管一并带走,有爹的笔迹和你娘研磨的墨香,就当是留个念想。”
“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多读些书总是好事!”
“爹娘走了以后,你赶紧跑去西南,那边风景秀丽,地处偏远是个避祸的好地方,以后找个人品可靠、憨实的汉子就嫁了吧。”
薛潇湘忍不住一把抱住两位老人,埋头痛哭。
......
几天后,老两口相继离世,走的都很安详,睡梦中没了呼吸,老人都说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二人的葬礼办的很简单,家中本来就既无孝子、更无贤孙。受过周家恩惠的穷苦百姓在街道两侧流泪目送,更有年老者悲伤心态,瘫倒在地上。
往日的故交也终于忍不住坐在远处的酒馆二楼,小声举杯遥寄。
故人已逝,剩下的人终究还得过日子。
军令如山,刻不容缓。福安县衙发布的公文落到各街各巷。一时之间,鸡飞狗跳,随处可见县衙署兵丁带着地保四处捉人的景象。
穷苦人家含泪目送,脸上或许带着庆幸。
够吃够喝的中等农户,哀嚎连天,少不了棍棒与皮肉接触的噼啪声。
家境殷实的人家,成天担惊受怕,四处奔走找门路,佛龛上香烟不绝。
豪绅权贵则是推杯换盏,嬉笑声中决策着底下人的生死。
周家破落了,仅剩下弱质女流薛潇湘支撑,遣散家奴、变卖田产,仅留下周家世代传承的一间家祠。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正当薛潇湘下决心前往京都寻找心爱之人周文胤时,不速之客的急促敲门声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不久后有一游学士子,一路来看尽世态炎凉,哀叹道:“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这场征兵数量之多,难度之大亘古未有。自此以后,福安县下辖村落十室九空,县城内青壮年十不存一,街巷里那些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重新支撑起各行各业,成了名副其实的“花甲村”。
周家从为富一方的书香门第,沦落到戴罪之身的破落户,成为了征兵的重点。
老大周文雍病死狱中,不必多言。可老二周文胤可是记录在册的,古代户籍制度严格,未经批准不可随意走动,真要是追责下来也是一项大罪。
为的便是防止农民脱籍,没了农民谁去保证粮食的供应。不受限制的话,出现征兵徭役那还不随意乱跑。
一伙兵丁三五人,膀大腰圆。手提枷锁,腰佩尖刀。拧着眉瞪着眼,人未至,吵嚷声早已穿街过巷。
“周家的还没死绝吧!”
“周文胤出来!!!”
薛潇湘眉头轻蹙,预感不妙,将包裹藏到一旁,转动身躯,迎面走去。
“军爷。你找文胤有何呀?”
“哦!”这几个糙汉子具是闲汉泼皮出身,赶上特殊的时势,摇身一变换上了官衣。
平时饥一顿饱一顿,既没见过大席面又没见过俏丽的佳人。
料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借着公事公办的由头,来周家敲敲竹杠,狠狠的榨干其最后一滴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