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收工吧!”
伴随着几声嘹亮的呼喊,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挥舞的工具,如归巢的蚂蚁般匆匆返回了营地高大的墙体之后。
当营地厚重的悬吊门再次闭合之时,他们知道他们已经做完自己所能做的一切了。
围墙、壕沟、射击塔、轨道炮...他们目前唯一还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与其他人一起围拢在营地中央的巨大火堆边默默地祈祷。
潮汐夜的强度本就毫无规律可言,而双月...则是在这个混沌体系中又增加了一个不可预知的变量。
他们也许会风平浪静地安然度过今晚,也可能会在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的怪物浪潮中化作齑粉。
迪拉翁早已停下了手头的所有工作,沉默地矗立在人们的身后。
熊熊燃烧的火焰也不能完全驱散这里的迷雾。
在这种紧张焦虑的氛围中,平日里最乐观的人也会因为他们毫无光明的前途茫然无措,最勇敢的人也会因为即将面对的全然不可知的敌人畏惧退缩。
无论是小山村塔西泽来的乡野村民,还是已经在黑潮的世界里流浪许久的苦难流民,他们憔悴的脸上此时都满是忧愁和疑虑。
因为今天是罕见的双月。
而双月,总是伴着死亡与痛苦。
卡特与其他人一样,与妻子女儿一同围坐在篝火的面前。
所有人都被聚集到一起了,除了几个留守在木塔上操纵武器的人。
听营地里的流民说,他们操纵的武器叫作“轨道炮”,一种他闻所未闻的武器。
希望这个“轨道炮”能够让他们平安度过今夜吧。
卡特心里想着,紧紧握住了妻子与女儿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飘渺的声音从亘古游荡的迷雾中氤氲开来。
大家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侧耳仔细倾听着。
它起初并不响亮,并且总是断断续续,但没过多久,它就从杂乱的片段转变为令人欣喜的完整的音乐。
有人很快发现它是从那座沉默不语的钢铁小屋上发出来的。
《雨滴前奏曲》-肖邦。
将逃生舱外放喇叭的声音慢慢拉高,莫西莱尔靠在了自己的小床上,随后闭上了双眼。
此时此刻,这颗蛮荒星球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那么紧迫了。
即便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流淌的声波也足够平静这片空间的一切波纹和颤动。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逝在潮湿的空气中时,她希望这个世界能够因此变得更好,哪怕只是好上一点点。
“已到达临界湿度,预计十分钟内有强降雨。”
几滴冰凉的液体从不可见的黑暗中诞生,最后滑落在卡特的脸上。
他用手指将它们捻起、擦去,眨了眨眼睛。
这是...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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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妈的火堆用稻草盖好!”在飘摇的大雨中,辛吉德听见老怀头对自己这么大声喊着。
闪烁的雷光穿过了云层和迷雾,把老怀头满是雨水的脸照得狰狞又吓人。
辛吉德赶忙回过神来,与其他人一起将怀中的稻草向一堆又一堆已经开始虚弱的篝火上丢去。
可是这场雨来得太迅猛了,迅猛到他们为火堆搭建的粗糙木棚根本就不能挡住这场瓢泼大雨。
雨珠在木架的缝隙间涌入,肆意地扑灭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在无穷无尽的暴雨中,有些火堆已经被永远地熄灭,再也不能为他们提供黑夜中的庇护。
而他们则在呼啸的大风中蹒跚前进,随后往还烧着的火堆上方的木棚拉起毡布,竭力让仅存的篝火依旧能够旺盛地燃烧。
烈风吹起了辛吉德手里的毛毡,他没吃住力,狠狠地被手里捏着的毛毡的一角拉在了地上。
隐隐约约地,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是磕到了什么。
但是他咬了咬牙,摇摇晃晃地在满地的泥泞中再次站起。
火堆就是他们的生命。
火堆不能熄,否则全村人都得完蛋。
辛吉德抹了把脸,和其他人拉起了一层又一层防水的毡布。
后来毡布用完了,他们就用布匹,布匹用完了,他们就用衣服,当女人的衣服、男人的衣服、老人与小孩的衣服也统统平铺在木棚上后,他们就用树枝、树叶、泥巴与他们能找到的一切继续填充木棚的缝隙。
看着再次旺盛燃烧起来的一堆堆篝火,软倒在地的辛吉德与其他同样疲惫至极的男人相视一笑。
他们赢了。
他们又能再多活一个月。
直到一声恐怖的咆哮声在大雨的深处传来。
那道他以为坚不可摧的垒石墙随后就在他的面前破碎成希望的渣滓,轰然颓倒在贬低泥浆之中。
他绝望地想要呐喊,却发现干瘪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粘稠的死亡与雨水之中,一只锋利的腕足刺穿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