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是在七月份，但是由于迷雾对阳光的阻隔和遮挡，入夜的赛万平原平均气温很少有超过十四摄氏度的时候。在绝大部分时间里，这也是人们分辨毫无辨识度的白天与夜晚的一种方式。
逃生舱有空调，但是莫西莱尔不喜欢开，因为没有加湿器的干燥热风只会让人觉得昏昏欲睡的同时吹干她的皮肤。
而且就算不开空调，躺在简易床上的时候只消盖上一件或两件薄薄的外套，那么她依然能睡得很舒服。
当然，如果将睡眠的地点从简易床改成硬邦邦的地板的话可就不好说了。
佐伊吸了吸鼻子，在自己的外套上蠕动着努力想从不锈钢地砖上找一块不那么硬的地方。
莫西莱尔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上来吧。”
其实她只是在想佐伊会不会因此而回报给她一枚金币之类的，真的。
“小希，我想听睡前故事！”得到莫西莱尔允许的佐伊开心地跳到逃生舱的临时床位上，冒失的动作甚至让床位的连接杆发出了一声不妙的怪叫。
好吧，看来她的金币又少了一枚。
“...想都别想。”莫西莱尔绝对不会讲什么睡前故事的。这个家伙简直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你知道吗？小希。”佐伊往她身上挤了挤，说，“我本来是被派来找一颗五天前掉到这里的流星的，你猜怎么着？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
莫西莱尔的心跳因为她的这句话慢了半拍——她的飞船就是五天前解体坠毁在这颗星球的!
佐伊发现自己就是那颗“流星”了吗？她又该怎么应对佐伊接下来的试探或盘问？
莫西莱尔屏息等待着，然而佐伊却始终没有说话。
然后...是一阵浅浅的鼾声。
莫西莱尔转过身，才发现佐伊居然已经睡着了。
她的头发有点乱糟糟的，有一部分平铺在她收起当作枕头的胳膊上，因为浅色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有活力而且迷人的红褐色。这与莫西莱尔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灰褐色长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吧，也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这关了。
只是莫西莱尔始终觉得有点可惜，因为她还真的挺想知道睡在巧克力糖浆上是什么感觉的。
也许是因为还是有些冷，佐伊在她的身边缩得更紧了。
就像一只没有毛的鹌鹑。
莫西莱尔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了。
她打了个哈欠，把自己身上盖着的工业隔热布往佐伊肩膀上顺了顺。
佐伊轻轻哼了一声，总算是睡得安稳了。
“你不睡吗？”坐在明溪边的卢恩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个人。他转头去看，才发现居然是莫西莱尔。
“刚才被拉去庆祝围墙竣工了。”莫西莱尔打了个哈欠，挑了个泥巴少一点的地方坐下。
“你呢？”她随口问道。
“睡不着。”卢恩耸耸肩。
现在是凌晨的四点三十三分。
莫西莱尔注意到卢恩的脚边除了那把他形影不离的后装米涅步枪外还有一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还没腐烂的稀罕小花。
她不知道这是卢恩准备送给谁的，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送给她的。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在柔软的夜风与火光里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着。
卢恩身边的莫西莱尔抬着头，好像是想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他问。
“星星。”
“找到了吗？”
“没有。”
他们之间隔着沉默的雾。
“你在想潮汐夜啊？”过了一会，卢恩问。
莫西莱尔没有回答，只是在地上抓了一把狗尾巴草。可是她忘记它们的茎叶早就和这片平原上的其它植物一样烂透了，所以恶心的生物质泥团糊了她整整一手。
她丢掉了它们，盯着右手心黑乎乎的有机烂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实讲，莫西莱尔确实在心里没有多少底。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置身在γ级别的基因感染——她长到这么大甚至都没有亲手杀死过一只太空尖叫魔。
“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卢恩淡淡地说，“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都能在迷雾里坚持这么久，没理由在有了围墙和迪拉翁的保护后反而遭受更大的损失。”
说完，他还瞥了一眼莫西莱尔。
“不要忘记了，你说要带我们去看大裂隙，”卢恩笑着说，“而且你还欠我们不少东西。”
他不知道γ级的基因感染意味着什么，也不在乎知道。他只是把心中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仅此而已。
“是啊，包括有水有电的大公寓、水泥硬化路面、人工种植园和可供大人与小孩一起学习的学舍。”一想到当时的豪言壮语，莫西莱尔就为自己的愚蠢与轻率感到头疼——她当时怎么敢许下这样的承诺的？
“没错。”卢恩推了推牛仔帽，朝她笑了笑。
“其实我们早就该死了，是你硬生生把我们从死神手里抢了下来。”卢恩抬头看向被迷雾包裹的苍穹。在那些黯淡阴沉的雾气后面，是一轮几近于无的圆月。
“你知道在遇见你的前一天我们的打算是什么么？”他盯着天空，沧桑的脸被路灯和夜晚的水汽晕染开来。
“是什么？”莫西莱尔很配合地问道。
“等跑到没有地方可跑的时候，找一个风水宝地，然后由抽签来决定谁负责掩埋大家。”卢恩平淡地告诉她一切的真相，“能活下来的人意志都很坚强，这也是我们还没被磁场变成蠕虫的原因。可是大家都累了，很累。”
莫西莱尔觉得自己的心颤动了一下。
“所以，如果真的出现不可为的情况的话...没关系，”他俏皮地用肩膀碰了碰莫西莱尔，说，“我们只是还了当时的债而已。”
“哼，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伟大？”她沉默了一会儿，打着趣说道，“你们最好给我立一个等身塑像，别忘了把我弄得好看点。”
“是啊，说不准还会给你立一座十几米高的雕像。”
莫西莱尔眯着眼睛看天穹。总有一天，她会找到自己的星星的。
但是首先，她需要先保持充足的睡眠。
“啊，困死了，”莫西莱尔站起身来伸了个不算太粗鲁的懒腰，“我要回去睡觉了。”
“晚安。”卢恩看都没看她，而是马上在口袋里掏出一根卷烟，显然是打算等她离开后就点上它。
她又打了个哈欠，离开之前，她还拍了拍卢恩的肩膀。
卢恩转过头去，发现莫西莱尔正在浅淡的灯光里对他笑。
“明早来见我，给你一个惊喜。”薄雾柔化着她冷峻的面容，她扬了扬下巴，神秘地对他说道。
“晚安吧。”她在他反应过之前就已经转身离开，只留给卢恩一个打旋的小雾涡。
“从今天起到接下来的几天内让所有人都不要离开超过营地两百米的范围，”她的声音遥遥的在迷雾后面传来，“不要忘记了，那群剥皮者还游荡在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