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大人,”另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清了清嗓子,“我们是想要邀请您加入接下来的‘祝火舞’。”
“祝火舞?”她反复咀嚼着这个词语。
这还是莫西莱尔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也许是当地的某种特色舞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让她联想到了某些隐秘传说里的巫蛊秘仪。
“可是我不会跳舞。”她回答道,并且显得理直气壮。
“这不会很难的,”小伙子眨了眨眼睛,说:“即便是没脑子的行尸也能在严格的训练后跳出标准的祝火舞,更不用说您这样聪慧的女士。”
看着莫西莱尔有些犹豫的样子,他又继续加大了筹码:“我们很感谢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包括这次舞会。”
“而祝火舞是我们庆祝新生命诞生的一种祈福方式,传说这能为新生儿带来好运。”他轻轻地说。
“新生命的诞生?”莫西莱尔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停在她不远处的人们。
他们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带上了很严肃的表情——话说她怎么不知道今天营地里有新生儿出生?
“是的,新生命的诞生。”他轻声回答她,然后深深地弯下了腰。
“在这片被神抛弃的土地上,您所展现的慷慨与仁慈都是极其罕见与宝贵的。这已经足够驱散我们心中对未来的恐惧,并使我们坚定地追随于您。毫不夸张地说,是您给了我们第二次的生命。”
“所以我们希望您能参加这次祝火舞,希望由您来见证我们第二次生命的开端。”
似乎是开了个头,这些站在烂泥地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她弯下了身子。一些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孩儿在被父母拍了两巴掌后也终于醒悟过来,鞠躬行礼。
荷鲁斯、迪伦、巴布斯...沉默的人群中有她叫得上名字的,也有她叫不上名字的,而卢恩同样在这群人中间,当注意到莫西莱尔投向他的眼神时,这家伙居然还脱下了帽子,俏皮地朝她做了个骑士礼。
第二次...生命...吗?
大家都看见他们的新领主大人叹了口气。
“好吧,但你们不要指望我跳的多好。”她承认她被说服了。
“瞧吧!我就知道大人不会拒绝我们的。”
“太好了!”
“哈哈!”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在大家热情的簇拥下,莫西莱尔有些拘束地走到了那束炽烈燃烧的巨大篝火前。
所谓的“祝火舞”很简单,无非就是大家手拉着手,围着火堆又唱又跳而已,怪不得“没脑子的行尸也能在严格的训练后跳出标准的祝火舞”。
为了避嫌,站到她身边的同样是两位女性:她的左手边是一个年纪与她一般大小的姑娘,红头发,脸上有淡淡的雀斑,注意到莫西莱尔的目光后就羞涩地低下了头;她的右手边则是一位四五十岁上下的妇女,圆脸,一直在笑。
莫西莱尔犹豫着向她们伸出手去,终于将这个圆的最后缺口填补完成。
小姑娘的手潮湿而温暖,大婶的手则粗糙又干燥。
上次被人这样亲昵地拉着手的时候她才不过几岁,正是个还拥有着阳光、蝴蝶和幻想的年纪。
“莫西莱尔大人,您有中意的对象吗?”大婶忽然神秘地对她发问。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莫西莱尔踉跄了一步,还好她反应及时,才避免自己刚洗过的裤子亲吻到脚下的泥地。
她该怎么回答?她能怎么回答?
还好这时人们已经开始围着篝火转起圈来,才轻巧地将她从这个世纪难题中解救了出来。
在某位年长的老人的带领下,一段由众人齐声合唱的古老歌谣渐渐在夜晚的轻风中流淌开来。
它悠扬、澄澈,仿佛是远古遗留的只言片语,却在越过她柔软的发梢后化作了一种思念的象征。
在这种似乎比人类跨入星际时代的历史都更加久远的歌谣中,莫西莱尔仅能听懂其中简单的几句,那是关于“光”,“重生”与“祈福”的普通人对未来最朴素最美好的愿望。
莫西莱尔不会唱歌,但并不妨碍她学着边上的人随着节奏抬腿转圈。
老实讲,她的动作其实挺笨拙的,但大家都没有嘲笑她。连木杆子上的灯泡都在这时候收敛了部分光芒,变得愈加柔和与安静。
等所有人绕着篝火这样不知疲倦地跳上十多圈,属于这群人的祝火舞便算是结束了。
大家额头上的汗珠在篝火中闪闪发着光,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欢欣,等到了最后,人们还起哄似地要莫西莱尔唱歌,唱属于她的来自“穹顶之外”的歌。
她本来想推脱的,但还是在几个孩子满是期盼的眼睛前败下阵来。
于是她暂停了爵士乐,先唱《国际歌》,又唱了《喀秋莎》与《牢不可破的联盟》,用的都是最普通、最标准的通用语。
即便有些词语的词义在本地隔绝式的长时间演化中产生了些微的偏移,却并不能妨碍这些认真地倾听她的歌声的人们理解歌词中所蕴含的力量。
那是一种超越肉体、超越精神,超越世间一切苦难的力量。
宇宙热寂不可避免,时间帧将会沿着大坍塌的方向无限叠加。
然而只要人类种族一息尚存,这段记忆就会被永远传承下去。
营地里的某辆破旧的马车上,一个靠在干草与各式杂物间的黑影忽然动弹了一下。
睁开眼。她迷迷糊糊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温暖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眨了眨眼睛。
她活过来了,她想。
她已经浑浑噩噩地睡了很久。
哦,她叫碧昂斯,是福特郡国营纺织厂的纺织工人。
她有一个丈夫,死了。
她还有一个孩子,叫阿廖沙,尚且活着。
一些记忆断断续续地进入她的脑海里。
仿佛是为了印证什么,马车下很快钻出了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孩。
在火光和一种奇特的白色光芒的照耀下,她找到了他。
是阿廖沙,她最珍贵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