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准备进门前乐岩寺嘉伸下意识的捋了捋衣襟。
羽织是新定制,昨晚清洗烘干后,夫人起了个大早帮他熨平。
这是一次很重要的会面,重要程度不亚于当年他面对咒术界高层的面试。所以,他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力和谨慎。
拉开了门,乐岩寺嘉伸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极简风格的办公室,木制的办公桌,玻璃的茶几,散发着皮革味的沙发,还有一个似乎违建的外突出式阳台。
落地门打开着,藤壤一成穿着园艺服坐在地上,手中正捧着一颗结了果子的树。
乐岩寺嘉伸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颗熟透了的小番茄。
“藤壤先生,您好,我是——”
“过来。”
今年虚岁六十五的乐岩寺嘉伸,最近一次被人呼来喝去的经历还是在中年时期,五十岁生日的那一天。
久违的卑躬屈膝,让他极其不适应。
端着步子走到阳台,他双手藏在衣袖里,指尖不自觉的摸到了乐器响贝的边缘。
“翻土,用手。”
袖子里的手猛然握住了响贝,但又迅速松开。
乐岩寺嘉伸不敢随意发起攻击。
不仅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普通人,更是因为,他的地位凌驾于咒术界之上。
霓虹法务部部长,国会大臣,藤壤一成。
布满皱纹的手插进湿黏的土壤里,一股被发酵的味道,直冲乐岩寺嘉伸的鼻子。
他忍住怪味,开启了这次来的真正目的。
“藤壤先生,我是代表咒术界的御三家来向您表达歉意的。”
藤壤一成没理他,他继续说,“我们愿意按照你的意愿更改咒术界的律法。”
园艺铲磕碰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藤壤一成慢悠悠的说,“乐岩寺,你听说过蓝色的茄子吗?”
“抱歉,并没有。”
“事实上有哦,就在福岛县。那里的农人种出了蓝色的茄子,听说味道很美味呢。”
乐岩寺嘉伸应和了两句,隐下了脸上的不明所以。
“可惜,吃了会重金属中毒。”
乐岩寺嘉伸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说这些,但他对藤壤一成的喜好早有耳闻。
如果说是环保主义就太偏激了,充其量,对方只是热爱自然而已。
在心中对藤壤一成有了定性的乐岩寺决定投其所好。
“有毒的蔬果会危害自然。”
藤壤一成忽然扭头看着他,面带笑容,“你也这么觉得是吧。有毒的蔬果不仅不能吃,还是小众部分,与其放着让他们肆意生长,还不如一把烧干净,彻底从基因上灭绝这种植物的存在。”
“是,是的。藤壤先生,我这次来是希望您放松对于咒术界的——”
压迫这两个字太苛责,乐岩寺不敢用,于是他艰难的换了一个词。
“要求。”
“拜托你放宽对于咒术界的要求。”
御三家能在昼夜更替之间缺失一角,法庭上雷霆般的审判,他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如果此刻他不做些什么,难保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乐岩寺家。
所以,与其说为了咒术界,倒不如是他私下的自保。
乐岩寺把头垂的很低,可土壤里的手却悄悄握紧。
“你们乐岩寺家有菜圃吗?”藤壤一成忽然说。
“现在没有。但以前有。”
“这样啊。那你肯定见过有毒植物剥夺庄稼营养这种事吧。我家菜园好不容易种的南瓜,又圆又大,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长了一颗又一颗青色,小小的南瓜。他们切开肉质是青色泛黑的,永远不会变成黄色,永远不能上桌。
可他们就是不知好歹的,肆意生长,占据着健康南瓜的营养。甚至散发恶臭,招来毒虫。
你觉得,我是放宽态度,让那些毒南瓜继续剥夺我大片菜园里的南瓜的生存空间,还是,一把剿灭呢?”
此刻,乐岩寺听懂了藤壤一成到底在说什么了。
他觉得恼怒,但无火没法被点燃。
他想掏出袖子里藏着带进来的武器,干脆的索了这个人的命,但他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常识在告诉他,一旦他这么做了,别说他的家族他的亲人,整个咒术界,或者说,有咒术师潜能的人,都会遭到空前的灭绝。
假如真的要有一个人来背着锅,乐岩寺希望那个倒霉的是别人,而是不是他自己。
这个念头,莫明击中了他。
他敛下眼中的怒意,开始假想一个计划,一个能结合其他势力,排外一个家族,推出一个背锅的,计划。
某些群体,在他脑子里成型。
卑躬屈膝的离开那间办公室,走到外面时,乐岩寺嘉伸都没发现自己的羽织,不知何时脏了一大块。
可他已经不在意了。
(二)
秘书安源清二递来了一碗南瓜粥,以及一小块生的南瓜。
藤壤一成没去动那块生南瓜而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粥。
秘书打开办公室的电视,电视机里正放映着一个摇晃的片段。
画面很昏暗,但是能勉强看出,是一群人在殴打一对男女。
视频是用高级的摄像机拍出来的,所以收音效果极佳,藤壤一成能清晰的听到人群的咒骂。
“怪物。”
“妖怪。”
“诞下邪祟的罪人。”
“带来灾祸的异端。”
他心情大好的吃完了南瓜粥在视频播放完之前。
盘子里现在就只剩一小块生南瓜了。
他极其喜欢吃生的蔬果。
因为生食,能让他最直接的触碰到心底被理念和规则束缚尘封的虐杀感。
可今天却没有最先吃生食。因为他在等一个电话,一段录像。
电话响起,清冽严肃的声线从听筒里传来。
他不会计较女孩不久前挂了电话这件事,毕竟他对人才一直都颇具宽容。
“原理同学,考虑的怎么样啊?”
【我拍了。】
藤壤一成的手沿着瓷白的盘子一路摸到了盘中的蔬菜。
“发给我。”
他朝秘书使了个颜色,安源清二立刻会意打开了办公桌上的电脑。
一分钟的摆弄,电视上的录像被切换了。
断垣残壁之下,是一个重伤倒地不起的少年,已经了无声息,血肉横飞了一地。
女孩拍的很仔细,仔细到那张被咒灵抓花的脸占据了整个镜头长达两分钟。
画面的恶心程度,让一向喜欢看暴虐视频就餐的藤壤一成都不禁皱眉别开眼。
【够了吗?】
他不太满意,“作业做的很好,但是,另一个怎么没烂。”
【他是轻伤。】
“那你也可以动手啊?”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冷哼。
藤壤一成没有生气,也没有感觉被冒犯。
就像抽奖抽到特等奖一样,他对原理的态度堪称是奇迹。
毕竟在他看来,咒术师就像是有毒的蔬果,而天与咒缚,便是这个世界上基因最优良的特等果蔬。
至于他,当然是决定植被生命的,农人。
挂下电话,他仔细享受着生食在嘴里的滋味。
秘书安源清二向来是个谨慎的人,他在一侧出言道,“会有造假的嫌疑吗?”
“不可能的。”藤壤一成用餐巾纸抹去了嘴上的汁液,“我找人看过,那对父女,没有一点咒力。”
藤壤一成坚信,那把未来他最锋利的刀,是没有能力在短短五分钟里,伪造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