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看见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原理满额的血。
昨晚的雪未消融,在一片素白的场景里,原理是最刺眼的那抹红色。
他搂着她上警车的时候,看不到那些警察,看不到那对姐弟,他几乎是横冲直撞的冲上警车。
去警局的路上,他才慢慢接受到周围的信息。
因为原理头上的伤,除了狼狈的血色凝块,就剩一点淤青了。
“夏油,一会进了调解室,你先不要那么快同意和解。”她凑在他耳边小声的说。
夏油杰皱眉,他根本就不打算和解。
可进了调解室,当原理和那个陌生小孩被送出门外时,他才慢慢发觉,好像没那么简单。
在调解室里,他看见,那个名为犬路赤莲的少女,身上缠满了各式各样的咒灵。
而其中,最大最丑陋的那一只,正低吟着,“不要看。”
他顿时知道她是谁了,他也记起她了,在那个俱乐部,那个白色的帘子里。
夏油杰瞬间感到不满,他觉得,自己和原理费尽心思,耗费时间,居然是为了找这么一个没意义的人。
她甚至还伤害原理了。
所以当警察问道,“夏油君,作为监护人,你愿意接受犬路小姐的道歉吗?”
他用最残酷,最冷漠的语气回复,“不接受。”
对面的犬路赤莲睁着通红的眼睛,来到他面前,眼泪就在眼眶打转,却倔强的一滴都不肯滑落。
“真的很抱歉,夏油君。”她深深的鞠了一躬,“我只是为了阻止她,把那些话说出来。”
他更生气了,觉得不可以理喻。到底是什么样的话,能过激到用棱角尖锐的挎包,用尽全力的砸一个小孩。
“她骂你了吗?”他问。
“没有。”犬路赤莲艰难的说道。
“那她骂那个小孩了吗?”
“也没有。”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怒火,“那你凭什么因为几句话,伤害她。你有什么资格那么做?”
保持着鞠躬姿势的犬路赤莲像是被压断的桥梁,整个人坐在地上。
“因为,因为……”她的声音在发抖。
他提高了音量,向来彬彬有礼有修养的男孩,忍不住了暴喝,“因为什么?你说啊。”
“她要把秋永亲眼看到自己妈妈被杀害这件事,说出来。”犬路赤莲小声哽咽道。
调解室里一片死静,夏油杰惊的说不出话了。
而哭泣对于犬路赤莲而言,就像一道泄洪的闸门,打开之后,那些所有痛苦的倾诉,都如奔腾的水势,慢不下来。
她近乎宣泄似的,把所有都说了出来。
夏油杰所认定的真相,在这一刻被击碎,而事实的一角,正朝他慢慢的掀开。
他以为的原主,他以为的【不要看】,原来不是尊严上的不要看。
是一个妈妈,在被凶手杀害时,竭力乞求自己的小孩,不要看。
三级咒灵的原主,是三天前破案的仙台杀人案的,唯一受害者,犬路红染。
而他面前这个,哭的不能自已的少女,是受害者的亲妹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可以赔钱,跪下来也可以。只求你们原谅我。我有不能进监狱的苦衷。拜托了。”
犬路赤莲身上的咒灵快要进化成三级咒灵的那一刻,夏油杰按住了她的肩,一掌消灭了那只咒灵。
他现在脑子很乱,被击碎的认知,还有残酷的事实,都让他很混乱。
现在,他迫切的需要找一个人,找一个能告诉他怎么做的人。
“犬路小姐。你等我一下。我回来就告诉你。”
(十)
警局给我和夏油腾了一间无人打扰的房间。
在弥漫着霉味的会议室里,我和他坐在那张掉屑的废弃沙发上,各占一头,看起来仿佛老死不相往来。
但我知道,他只是仍然处于思索之中,不应被打扰。
外面负责文件打印的警察来回走了三趟的时候,他终于和我说话了。
只是还是那句,
“怎么是这样的呢?”
他有点想不通,我应该帮帮他。
“夏油,我们第一次见这只咒灵的时候,除了我们与虎杖悠仁,还有谁?”
他扭头看我了一会,道,“虎杖香织。所以那只咒灵,不想让人看到的,是死亡。”
说完,他又把头低下了,他有点难过。
事实很残酷,我知道,我只是有点不懂,他为什么那么难过?
为那个死在小孩面前的母亲而难过吗?还是为那个亲眼见证母亲被杀,吓得说不出话的孩子而难过?
可是,这有什么好难过,作为孩子,不应该是想要报仇,将凶手挫骨扬灰的愤怒吗?而且,我也不理解犬路红染,为什么会因为儿子看着自己死,就痛苦到爆发三级咒灵。
原因从来不痛苦,她从来都不在意死在我面前这种事。
她死前和我说过的最多的话,是,要记得帮她收尸,要记得帮她的尸体穿上崭新的衣服,如果死相太惨,记得帮她把断肢缝上。
她不是每一世,都是病死的。她从前有一世极爱追求极限运动,我几乎每天都胆战心惊,怕她摔死,淹死,骑机车撞死。
后来,她玩跳伞,把自己摔进了深谷里。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才一点点的把她的残肢拼凑起来。
身下的沙发忽然一轻,夏油杰站在我面前,他蹲下来直视我,企图在我眼睛里找到和他一样的难过。
我微微后仰,避开他的眼神,“怎么了?”
“原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如实回答,“不是,只是比你早一点点。”
“你不觉得这是件值得难过的事。”他肯定的说。
我说,是,我不觉得难过。
我不懂犬路红染,也不懂她妹妹,更不懂那个小孩究竟为何没有愤怒,只有恐惧。
夏油杰很不解,然后再次和初见那样,口无遮拦。
“为什么?如果是你妈妈和你呢?如果是你们遭遇这种事呢?你还不明白吗?”
我有点怒从心中起,好像那时在出租车上的宽容忽然消失殆尽,变成了积攒已久,姗姗来迟的恶意。
我不客气的说,“从小到大,我妈妈一直都要求我,如果她死了,我必须要给她收尸,如果她死的稀巴烂,我也必须亲手给她缝合尸体。你说的如果,我实实在在的实践过,体验过。”
“所以,我就是不不明白。”
夏油杰沉默了。
很奇怪的是,他的眼眶在泛红。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这样做的啊?我没做错,没忘记,一直都在好好履行我的职责啊。
他抽了抽鼻子,莫名其妙的抱住我,然后不断的伸手轻抚我的后背。
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半晌,他说,
“原理,你的妈妈对你好残忍。”
我如遭雷击般,倏然僵住。
是这样的吗?
【原因。】
【能不能告诉我,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