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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小孩(1 / 1)


说话的时候会俯视着我,伸手触碰我的时候第一选择会先抚摸我的头。就算是蹲下来,和我平起平坐的对视,开口的第一句永远都是,〖小朋友,有没有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啊?〗。

小孩是我,又不是我。

(一)

“都是娜娜明?”

“不对,都是娜娜咪。”

帽子被兄长随意的摘下,名为七海建人的小小少年,一板一眼的在纠正救护人员的发音。

七海,日语发音娜娜咪。就像融入口中的海绵蛋糕般软绵绵的发音。如果读的快一点,就会不小心读错,变成娜娜明。

不怪这位年轻的医护人员嘴快读错。因为在场可是有四位娜娜咪。

“不好意思小朋友,我再确认一遍,七海邦岩,七海美和子,七海绫人,以及七海建人。对吗?”

金色头发的小少年点了点头,那张明显区别于亚洲面孔的小脸,意外严肃道,“除了我们,还有她。”

他指了指我补充,“她也需要救护。”

我赶紧摇了摇头,证明自己很健康的同时努力撇清关系。

如果说救“亮介”算我的事,那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可一点没掺和。

在我救下七海绫人,也就是导演“亮介”之后,那对年迈的老夫妻终于如释重负般晕厥了。

迅速反应过来拨打120的,当然也不可能是我。而是那个企图补救亲情的小少年。

他很成熟,我的意思是按照他这个年龄段来说,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成熟的让我格外欣赏。

淡定自若的一面拨打急救电话,一面将精神恍惚的堂哥拉回咖啡店门口。在挂下电话之后,没有擅自挪动老人,而是从咖啡店里找到了两个软坐垫,垫在老人的身下。

忙完这一通,他还能顶着不知何时站到我身边的甚尔的压力,捧起我的手,翻看有没有受伤。

他简直完美的复刻了几世前我的行为准则。

在我真的要以为,他其实和我一样身处孩童身躯的困境时,他捧着我双手时的颤抖,暴露他心里真实的恐慌。

七海建人比我幸运,他是真小孩。但这也意味着,他要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面对成年人的残酷。

“小朋友这都是你做的吗?做的真棒!”医护人员摸了摸他的头,俯视着他。

成年人的嘉奖,对于有着童稚心灵的孩子而言,是最棒的言语礼物。但对于,心里住着一个小大人的七海建人,他选择微微皱眉隐藏了心里不适。

“我已经上初中了,不是小朋友。”

我听到他小声的在辩解,可惜除了我,没有人听见。

和甚尔,以及医生表明了自己没有丝毫问题之后。我想和甚尔回家,却又被匆匆上山的警察阻拦了。

这里没有人做错什么,唯一做错事的“鬼”,已经被我已经消灭了。那警察为什么拦我们?

离我不远的七海建人给予了我答案。

他报了警,希望警察抓的,是那个被我消灭的“鬼”。而拦下我,是因为我是人证。

“警官,真的有怪物想要谋害我堂哥。堂哥还有那个女孩都是目击证人。”七海建人尽力让自己的发言听起来无比客观和冷静了。

中年警官忽略掉了我,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神情依旧恍惚的七海绫人,问,“冒昧问一句,七海绫人先生,请问你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在医院就诊过?”

如梦初醒的七海绫人眨了眨眼,声音温吞的说道,“有啊。”

“那是哪一科呢?”

“脑科和精神科。”

七海绫人的回答,让小少年刚刚客观的发言就像一个笑话。

“可是……可是……真的有怪物啊。”一直保持冷静的七海建人,有些慌乱了。

中年警官没有相信他的话,也没有再来找我这个唯二的证人进行问询。他只是淡淡的看了小少年一眼,只是这一眼,我眼看着那个男孩吞没了自己诉说实话的能力。

他低下了头,眼眸低垂,就像一只被训斥的小狗,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根本没有弄脏任何地毯的小爪子。

太过于成熟的代价,就是他需要用质疑自己的方式来求证成年人的不相信。

我在想如果今天站在这的是一个梳了发型,穿着笔挺西装,无比靠谱的成年男性,那么警官对于他的话,会不会质疑虽有,但可信度更高呢?

真是该死的,以岁数取人的世界啊。

(二)

日上三竿,我和甚尔慢慢的往山下走。

“原理,到底发生了什么?”甚尔走在我边上问我。

“没什么。”我隐瞒了。

“哦。”甚尔不再多问。

不告诉他实情是我在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对他造成不同层面的影响。我知道甚尔也能看到“鬼”,那条虫子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是我不确定他对于能“看到”,到底秉持着一个什么样的观念。

“看到”是好还是坏?是普通是非凡还是怪胎?同理,那么“看不到”呢?

我不是单纯的小孩,数世转生的经验告诉我,无论在哪个世界,“特长”的好坏以及存在与否,都会被人为定义。

——那么甚尔,你会怎么看待“特长”呢?

希望有那么一天,这个问题我能问出口吧。

快走到半腰的时候,身后急急忙忙的追赶来两个人。

“小妹妹!可以稍微等一下吗?”

七海绫人总是喜欢在我离开的时候才叫住我,可我没有义务总为他回头。

加快了步子,大步下了山。我以为可算摆脱时,在山下卖水的小亭子里我还是被截胡了。

“你走的好快啊。”七海绫人气喘吁吁的站在我面前,而在他身后是他那情绪低迷的弟弟。

“有事?”甚尔挡在了我的面前,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压迫。

七海绫人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一小步,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故,他又勇敢的走上前,然后战战兢兢的和我说,“我就想问小妹妹你一个问题。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请说。”

“那个……小妹妹你那时和我说的那句话,是出自哪个电视剧或者电影啊……我想回去找来看。”

原来是这样,是不相信我一个小孩能说出那么感同身受的话是吗?我还以为成年人的不信任波及不到我呢。

“不记得了。”

“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要不你再想想吧,当时你的那句话真的对我很重要。我我我……”七海绫人不死心,他又再凑上前一些,但被甚尔魁梧的身躯挡住了。

他要是再凑近,甚尔真的要动手了。为了避免再次进局子捞甚尔,我还是回应了七海绫人。

“导演。重要的真的是那句话吗?”

“哎?”

我对于七海绫人仁至义尽了,剩下的他好好参悟吧。

拍了拍甚尔的手臂,准备离开时,我把对于娜娜咪这个姓氏的最后那一丝丝善意留给了七海建人。毕竟七海这个姓氏无论我用什么语气念出来,都像是在吃一口软绵绵的蛋糕。

路过少年时,我在他耳边低语,“你看到的都是真的。但要学会告诉合适的人。”

拥有着如同蛋糕般软绵的姓氏,却和我一样身处于冷硬困境的小孩啊。千万不要再丧失述说实话的能力了。

因为有口却不能言的道路,实在是走的孤独啊。

(三)

蹲下来平视我,双手合拢,做出了一副足够尊重我的姿态,嘴里说着和蔼可亲的自我介绍,但是眼神却一直看向甚尔。就算是说,〖小朋友你需不需要?〗时,也是在真心实意的问甚尔。

这位推销员一点都不尊重我。

“我不需要。”我冷漠后退一步道。

推销员脸色一沉,他站起来俯视着我,接着说,“小朋友你要不要问一下你的父亲,看看需不需要?”

这是被困在小孩的身体里最常遇到的事情。

问我需不需要时,这个“问”永远不会指向我。

听我说话的时候,这个“听”永远带着半信半疑。

我必须要接受,成为一个小孩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失去了独立的选择以及不被人相信。

可是以前的我再怎么因为躯壳而难受,我都能忍过来。因为我知道,就算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因为孩童的躯壳把我当做真小孩来对待,但只要有原因在,我就能在她那得到属于成年人的尊重和信赖。

那么现在呢?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已经离去了。披着八岁外壳的我,要告诉谁,谁才能相信,才能选择尊重,18岁的我呢?

甚尔吗?

他又摸了摸我的头,和那个推销员一样俯视着我。

他不会的,因为他需要一个女儿,一个可以让他释放父爱的女儿。最好这个女儿身体孱弱一些,心灵再脆弱一些。他需要被依靠。而真正的我,不会是依靠他的类型。

我不能说,说了,这份保护他的亲情关系就会直接坏死。

那就没有人了。没有可以知道我的真相的人了。

这个念头轻松的摧毁了我这几天重新建立起来的求生欲。那份赴死,因为孤独的再次降临开始在我心里茁壮成长。

躲开抚摸着我头的那双手,我几乎是快步跑回了家。刚进家门,我没有想到迎接我的竟然禅院惠。

他没有在婴儿房睡觉,而是坐在了门口,不知道在为谁而等待。

两岁的他,头发有些翘翘的看着我,然后含糊不清的对我说,“不哭。”

不哭?我吗?

我摸了一把脸,手上不见湿润。

“你在和我说话?”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仰视着我,用无比亲昵的口吻又一次说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句话,“不哭。”

——原因,你不会相信的。此刻明明是站着俯视着他的我,却感受到了就连平视都感受不到的平等。他看我的眼神,好像18岁的禅院惠的灵魂穿梭了时间巨流,然后降落在了两岁的躯壳上,只为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和我说一句,不哭。

那份天地间唯有我一份的孤独,在这个小孩的眼神里竟然被安抚了。

垂下湿润的眼眸,我在这一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要是可以,我愿在这个世界陪着这个小孩,如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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