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五月。
田令孜、陈敬瑄兄弟二人,三年内连续平定了郭琪黄头军、阡能、韩秀升三起叛乱,又接连赶走了王铎、郑畋两位宰相,自以为天下再无敌手。
陈敬瑄现在执掌西川,又想把东川也收归囊中。
这东川节度使,驻扎梓州(三台)。这个梓州,位于西川东北面,离成都仅仅二百余里。
东川节度使杨师立,本来是田令孜一党,赌球时名列第二名,因此得以被任命为东川节度使,到现在一转眼已经四年了。田令孜、陈敬瑄兄弟二人的所作所为,杨师立全都看在眼里,深以为不齿。
之前,陈敬瑄派高仁厚去平定三峡贼韩秀升时,曾经对高仁厚许诺说:“你若能平定韩贼,我当奏报天子,任命你为东川节度使。”
杨师立听说后,勃然大怒,说:“彼此都是镇守一方的藩镇,竟然把我的位子许给他自己的下属,真是目无王法!”
田令孜听说后,决定趁杨师立羽翼未丰之前,先发制人拿下他。遂奏明僖宗皇帝,将杨师立任命为尚书右仆射。这右仆射虽然也是二品大员,却是没有实权,属于明升暗降。
田令孜派宦官来到梓州传旨。杨师立大怒,拒绝移交,并且还杀了传旨宦官和监军宦官,下令全军动员,号称杀往成都,讨伐田令孜、陈敬瑄兄弟。
大将中有人劝阻,杨师立即斩之,进军涪城,派大将郝蠲,袭击绵州。杨师立发布讨贼檄文,布告四方,列举田令孜、陈敬瑄十条罪状,宣称已经率东川各州大军十五万,入清君侧,铲除奸臣。
田令孜奏明僖宗皇帝,朝廷乃命陈敬瑄为三川都指挥招讨安抚处置使,并剥夺杨师立一切官职、爵位。又任命眉州防御使高仁厚为东川节度留后,押牙杨茂言,为行军副使,率兵五千,讨伐杨师立。
新任东川节度留后高仁厚,率军进驻德阳。
杨师立派部将郑君雄、张士安死守鹿头关。
杨茂言说:“他们死守鹿头关,可令士兵,日夜打关。”
高仁厚却道:“鹿头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打关徒增伤亡。不如围困它,时间长了,必有变故。”于是在关外,建立十二个营寨,围而不打。
五月十七日。
张士安问:“高仁厚天天围困我们,如何是好?”
郑君雄说:“今夜你守关,我率精锐,夜踏唐营,必擒之。”
当天夜里,郑君雄亲率精锐,偷袭唐军大营。杨茂言抵挡不住,弃寨而逃。相邻的几个营寨,见副使大人逃跑了,不知虚实,也跟着逃跑。郑君雄一鼓作气,杀奔高仁厚中军大寨。
高仁厚早已接到消息,立刻下令大开辕门,点起火把,把大寨照得雪亮。然后带领所有士兵,在左右两侧的路边埋伏。
郑君雄率兵杀到高仁厚的中军大寨,只见灯火通明,大寨中一个人也没有,郑君雄说:“坏了,有埋伏,快撤!”
说时迟那时快,高仁厚命擂起战鼓,霎时伏兵四起,东川兵四散奔逃,被杀、被俘近千人。郑君雄率兵逃回梓州,高仁厚率兵一直追到梓州城下。很多东川兵跌入壕沟而死。高仁厚这才收兵回营。
高仁厚想到,今晚弃寨而逃的士兵很多,如果军法从事,要杀的人太多了,仗还怎么打?
于是就对孔目官张韶说:“你尽快派一批步探子,带几十个人,去追赶那些逃兵,就用你自己的口气说,幸亏大帅一直在睡觉,没有踏出中军大寨一步,对你们失败逃跑的事情并不知情,不如赶快回去,假装没有逃跑过。明天早上照样去参见大帅。”
张韶乃是一位忠厚长者,大家对他都十分信任。因此,到了四更天,逃走的官兵都纷纷回来了。只有副使杨茂言,逃得最远,一直逃到梓州南面的张把,步探子才把他追回来。
五更的时候,各个营寨的打更人纷纷打起了更。高仁厚大喜道:“大家都回来得差不多了。”
一早,各位将领道中军大寨集合,大家都以为高仁厚真的不知道,坦然落座,神色自如。
高仁厚问杨茂言:“听说昨夜遇到袭击,杨副使身先士卒,率兵追杀敌人,一直杀到张把,有没有这回事?”
杨茂言坦然说:“昨夜遇险,黑夜里不知道情况究竟这样。听说大帅已经出走,我就立刻率兵追随,准备保护大帅,后来发现不对,就立刻回来了!”
高仁厚大怒道:“我给了你最后的机会。你却不肯讲实话。我和你,同时接受朝廷的任命,我为正使,你为副使,率大军讨伐叛贼。如果我先逃走,你就该当面把我呵斥下马,军法从事,接掌大军,然后再奏报朝廷。而今,你身为副使,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你就是他们的表率。遇到敌情,你就最先逃走,而且数你逃得最远,现在还谎言欺骗。你自己说,按军法应该怎样处置?”
杨茂言惭愧地拱手说:“按照军法当斩。对不起兄弟们了!茂言先走一步!”
高仁厚说:“确实如此,依法当斩!来人,推出去斩首!”
众将领吓得双腿发抖,高仁厚却没有处置他们,仿佛真的不知道。
高仁厚又下令,将夜里俘虏的几十名东川士兵,全部释放。
这些东川士兵,回到鹿头关,郑君雄召见他们问话,听说如此如此,大惊,对张士安说:“高大帅的军法,严明到如此地步,以后绝对不可轻易出兵,自取灭亡!”
五天后,二十三日,高仁厚率军打关。郑君雄率兵出击,高仁厚佯装不敌,败走。
郑君雄挥军追赶,忽然,高仁厚伏兵四起。郑君雄大败,与张士安连夜退保梓州。
高仁厚攻克鹿头关,陈敬瑄又派兵三千,前来增援。高仁厚遂将梓州团团围住。
高仁厚也不攻城,只是写了一封信,说:“新任东川节度使高仁厚,不忍心看着城内百姓玉石俱焚,为杨师立一个人陪葬,所以给十天期限,给大家戴罪立功的机会,也给百姓活命的机会。杨师立谋反,罪只他一人,十天内,送出他的人头,其余人绝不追究。否则,十天后,我大军将分成五个批次,日夜不停地攻城,对我而言,只不过费点事,你们却一定疲惫不堪,家人担惊受怕。”派人每天抄写,不停地用箭射入城内。
六月三日,十天期限的最后一天,梓州城内,人心惶惶。
郑君雄展示信件,对大家说:“天子所要诛杀的反贼,只有杨师立一人,跟别人没有关系!”
大家高呼“万岁”,鼓噪呐喊,冲击节度使衙门,杨师立走投无路,自杀身亡。郑君雄遂砍下他的人头,打开城门,向高仁厚投降。
高仁厚入城,抓获杨师立全家,连同杨师立的人头,押送到成都。陈敬瑄命将杨师立的几个儿子,钉在北城墙上。陈敬瑄的三个儿子出来欣赏。
杨师立的儿子们说:“好朋友们,这种事情,最多十年,也会发生在你们自己身上,你们要做好准备!”
朝廷任命高仁厚为东川节度使,直接上任,不必再回成都。
却说陇西郡王李克用收拾人马,唤十三太保李存孝吩咐道:“我已经封王,你也封了国公,皇上的恩宠,无法再大了!你可领一支人马,巡视河北,我领一支人马,巡视河南。一则安抚百姓,二则搜剿贼党余孽,不得漏网。”
李存孝领诺,父子二人各分头取路而去。
却说勇南公、十三太保李存孝,与陇西郡王李克用分别后,领兵巡视河北,所过秋毫无犯,但只剿灭土匪,收降乱兵,整顿秩序,百姓十分欢悦。
不觉行至郓州寿张县,经过淤泥河,却有本处一少年,姓王名彦章,天生神力,才十一、二岁,身长已经近八尺,蓬头跣足,手使一条浑铁篙,聚集二十余喽啰,驾一支船,在此翦径劫掠为生。
当下王彦章闻得李存孝军马来到,说道:“人人都说十三太保李存孝勇猛,天下第一,今日要会会他。”乃拦住去路。
小卒来报李存孝道:“前面有少年人带二十名猛汉阻路。”
李存孝向前问道:“你是何人?敢阻我路。”
那少年面如重枣,脸上稚气尚且未退,扬眉答道:“我乃浑铁篙无敌大王王彦章!你是何人?速献买路钱,放你过去。”
李存孝道:“我乃大唐护国勇南公,陇西郡王李克用帐下十三太保、飞虎大将军李存孝,天下谁不知名?”
王彦章道:“俺听说你勇猛无敌,看起来不过如此,像个病夫,快留下买路钱过去吧!”
李存孝道:“你浑铁篙有多少重?”
王彦章道:“一百二十斤。”
李存孝笑了:“呵呵!只一百二十斤,我哪来买路钱与你。若你缺钱生活,可做我的跟班,保你一生吃喝不愁。”
王彦章大怒,两手举篙,一招泰山压顶,便望李存孝头上打来。
李存孝伸手,一把攥住铁篙,用力来夺。王彦章不肯放手,往回夺篙,恰似蜻蜒摇石柱一般,被李存孝用手一拖,把王彦章连人带篙,拖上岸来。
李存孝说:“我在马上,他在马下,不显我是好汉,遂连人带篙望淤泥河只一摔,有百十步远,李存孝领兵便过河北去了。
王彦章在水里钻出头,爬上岸,披挂上马赶来。
李存孝正行,报说:“摔下水的少年,又领众赶来了。”
李存孝说:“这水手贼,也是个好汉,待我与他比一比马上的武艺,试他本事如何?”
勒回马来,王彦章一马当先,轮枪望李存孝刺来,被李存孝连人带马逼住了,将毕燕挝轻轻的打去,王彦章用力架隔不住,把浑铁枪逼得一似桶箍般圆。
李存孝道:“水手贼,本待打死你,见你没甚本事,饶了你这一命罢!”
王彦章放马逃生,跑去有数里之地,放声大哭,对喽啰们道:“你众人各散了罢,我在死里复生,若李存孝在世十年,我十年不出,除非李存孝死了,我王彦章才敢出名。”
自此王彦章径上寿张县隐姓埋名、勤奋习武去了,此乃后话,不提。
却说李克用巡视河南一圈,人困马乏,回军汴梁,大军行到汴梁城外封禅寺,陇西郡王李克用传令安营。
且说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正坐堂上,忽一人进报:“北门外封禅寺,今早李陇西郡王李克用到了,在那里安营。”
朱全忠(朱温)大叫:“牵马取兵器来,拿李克用这贼报两年前鹳雀楼夺带之仇,以泄我愤。”
朱珍向前说:“哥哥!岂不知那十三太保李存孝的利害?他一怒,直杀到五凤楼前,你若恼了他,杀进汴梁城来,我们兵少难以抵抗,那时悔之已晚。不如叫人再查看一下,那个李存孝在不在。”
不久,人报:“十三太保李存孝不在营里。”
朱全忠(朱温)听得李存孝不在,就定一计,写了一封书,叫朱珍将书去请陇西郡王李克用来赴宴,等他来时,两厢埋伏刀斧手,饮酒间击金杯为号,托舞剑杀这陇西郡王李克用。
朱珍持书径往封禅寺来。见陇西郡王李克用叩拜道:“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朱温),差微臣上书。”将书呈上。
陇西郡王李克用拆开来书观之,看其来意。书云:
钦命宣武节度使朱全忠,顿首百拜大唐陇西郡王李克用河东节度使李大帅麾下,臣自鹳雀楼不能取悦于君,深感惭愧,故不敢再叨扰,径自与巢贼作战。惟大王不与罪臣计较,日前黄巢来袭时又施以援手,十分感激!近日,黄巢就戮,天下藩镇休息,黎民复见天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大王诚不世之元勋也。正愧无以贺功,不想大王大驾光临,全忠实不知,未能拜趋道左,亲自迎接,略备薄酒为大王接风,期盼大驾光临,以慰全忠瞻仰之心。朱全忠谨启。
陇西郡王李克用看书毕,喜不自胜,即许来日赴会。
朱珍出营,暗说:“你这胡虏若来,教你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陇西郡王李克用叫周德威次日领一支兵马保护赴会。
周德威谏道:“自古道,仇人相会,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此必为鸿门宴,不如不去。”
后人有诗叹道:
唐室衰微各镇强,朱温设计害贤良,临行不听忠言谏,醉后君臣受祸殃。
周德威力谏陇西郡王李克用休去,陇西郡王李克用不听,周德威遂安排大太保李嗣源、十一太保史敬思、薛志勤、贺回鹘以及郭景铢、周清六将,领三百亲兵,保护李克用与陈景思前去赴会,大家上马而行。
周德威又特别叮嘱大太保李嗣源道:“你今日此去,万万不可饮酒!”
却说朱珍先回,报朱全忠(朱温)说,陇西郡王李克用慨然应允,须臾便到。
朱珍问道:“他们来了,如何处置?”
朱全忠(朱温)说:“李克用势大,若得到他援助,则事半功倍。先安排酒宴,待他喝得高兴了,我趁机要求与他结拜为兄弟。如果他肯,那就罢了,我长他几岁,从此以后他得听我的。若他不肯,就在两壁厢房埋伏刀斧手,摔杯为号,就筵席前杀之。他们若果有人马到此,可在后院安排宴席,将他们灌醉,令五百家将,伏于宅子前后,放烟花为号,准备厮杀。”
计会已定,及巳牌时分,朱全忠(朱温)兄弟二人出城迎接,只见一彪人马,簇拥陇西郡王李克用而来。近前但见陇西郡王李克用,头戴金盔,身披金甲,坐于马上,旁边四将,各执兵刃,虎视眈眈。身后三百名大汉,各执腰刀一口,长枪一支。朱全忠(朱温)迎接入城,邀入公厅,分主宾礼,参拜已毕,叙尊卑坐下,朱全忠(朱温)举杯相劝,二人把酒言欢。
李克用一贯好酒,朱全忠(朱温)又殷勤相劝,加之歌舞助兴的美人个个都是秀色可餐,免不得多饮数杯,已生醉意。
二人一开始互相客气,说的尽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不免拘束无趣。几杯酒下肚,逐渐都露出本相,边喝酒边互相揭短、嬉笑怒骂。
朱全忠(朱温)道:“其实,你原来姓朱邪,我呢,人家都叫我朱爷。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呢。”
李克用道:“放屁!俺是国姓!”
朱全忠(朱温)道:“碧眼鹕,咱俩认识多久了?”
李克用道:“两年啊。两年前在河中府第一次见到你这泼皮。”
朱全忠(朱温)笑道:“非也。其实俺十五年前就见过你了!”
李克用笑了:“你这算是套近乎吗?怎么可能?十五年前,我才十五岁,刚刚出道,去讨伐庞勋......”
李克用猛然想起来了。十五年前,自己讨伐庞勋时,在柳子镇战场上,曾经与一对丑陋的兄弟俩打过照面!当时自己放过了对方,并没有穷追不舍。难怪,两年前在河中府见到朱全忠(朱温),当时看到他的丑陋模样,就觉得有点面熟。
朱全忠(朱温)道:“十五年前,我刚刚投奔庞勋第一天,就不巧遇到一场大战,稀里糊涂的,什么都没搞清楚。那天,庞勋打了败仗,我猛冲猛杀,不巧撞见大帅,真是狭路相逢。”
李克用道:“正是冤家路窄!当时你就像惊弓之鸟,又恰似漏网之鱼,慌慌张张,拼命逃命。我也懒得追你。毕竟战场上,敌人将领多得是。”
朱全忠(朱温)趁着酒兴,与李克用论起年龄,李克用小朱全忠(朱温)三岁。
朱全忠(朱温)道:“大帅果然少年英雄!当年才十五岁就扬名天下了!今天,三十岁不到又立下盖世奇功!”便欲与李克用结为异姓兄弟。
李克用时已半醉,斜睨朱全忠(朱温)道:“你有何本事?说来我听听!我家可是世代忠良,皇帝亲赐李姓,列为皇族,乃名门高姓,你却只不过是跟随庞勋、黄巢造反的乡村无赖而已!哈哈,也想跟我结拜!”
大太保李嗣源在身边轻声提醒:“父王!”李克用根本听不进去。
朱全忠(朱温)也是半醉,骂道:“你算什么世代忠良?六年前不也是在大同造反,杀了防御使段文楚老人家么?就在三年前,你也是一个贼!”
李克用也哈哈大笑。“是啊,那段文楚老贼是我杀了,他克扣士兵军饷,激起兵变,就是该死!我是为国除奸,为民除害!”
朱全忠(朱温)冷笑道:“克扣军饷,也罪不该死吧?听说你是把人给剐了不知多少刀了!”
李克用怒道:“你这么为他打抱不平,莫非你也要克扣士兵军饷么?你与他同病相怜?”
俗话说话不投机,言多必失。两人越聊越不高兴。朱全忠(朱温)杀心顿起,当下喜怒不行于色,仍然假意谦恭,哄李克用喝酒。李克用却一味倨傲,全然不知朱全忠(朱温)已经挟嫌生忿,起了一片歹心,欲将自己置于死地。
却说朱全忠(朱温)把金钟连击三下,只见两厢跑出八个大汉,各持宝剑一口,跑上厅来。
陇西郡王李克用道:“这是何意?莫非有害我之心!”
朱全忠(朱温)起身答道:“这样闷酒吃不下,因此唤这八人舞剑,与大王开怀畅饮数杯。”
陇西郡王李克用说:“最好!着他进厅里席前来舞。”
朱全忠(朱温)想:“这老贼死时到了!”便令八人进厅来舞剑。
陈景思道:“此事不谐。”
史敬思道:“不妨,有我在此!”当下挽起战袍,拔剑在手,大叫:“你们的剑,不是这等舞的,待我舞与你看!”
遂把剑挡住八口剑。正是:
眼观酒器为兵器,手把旌旗当酒旗。
却说外面,朱珍率五百亲兵喊声大震,将宅子四面围定。是时,史敬思独战八将,不多时,五人中剑挂彩,三人尽皆逃走。
朱全忠(朱温)手无军器,意欲逃走,薛志勤、史敬思二人挟住他,将两口剑放在朱全忠(朱温)颈上,喝道:“好好放我们出去,万事皆休,如其不然,便即砍下你的头来!”
朱全忠(朱温)惊得魂不附体,恐被所伤,暗思此事不谐,随唤开门,放他几人出去,再作处分。
却说开了宅门,史敬思力挟朱全忠(朱温),出了宅门,与薛志勤、贺回鹘、周清、陈景思等人,半醉半醒,大太保李嗣源扶陇西郡王李克用上马,急奔上源驿逃生。
时为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八月十四日,日已沉西。
却说朱全忠(朱温)密唤杨彦洪道:“李克用虽出宅门,但是城门已关闭,安能出得此城?今他们都在上源驿歇息,你今晚点军一千,围住馆驿,四门放火,不问是谁,尽皆烧死,务要一更举事,三更事成,吾亦自引精兵一千接应。”
当下两人商议了所有细节。天色已晚,一片漆黑。
杨彦洪密令三千士兵,每人挑两大捆柴草,把上源驿馆各房间外墙围了个水泄不通,各房间门口及驿馆所有出口附近都多堆了里外三、五层。所有柴火都浇上油。驿馆围墙外面,直接把草料车密密麻麻排满,竖起栅栏,又派了三千弓弩手,拉弓上弦严阵以待,只要一有人从驿馆冲出来就万箭齐发!
布置停当,杨彦洪下令士兵一起将柴草点着了火,霎时火舌乱窜,浓烟四起!只见馆驿四围皆火,上下通红。
正是:推倒老君炼丹炉,一块火山连地发。
有诗为证:梁晋初争结怨深,上源驿内包祸心,只因克用贪杯误,死难忠臣万古倾。
驿馆所有房间几乎同时都烧着了,李克用部下士兵,很多都稀里糊涂在梦乡里就被烧死,或被浓烟呛死,也有被倒下的房梁砸死的。
李克用酒醉酣睡,呼声如雷,一点也没发觉,帐外随从兵将,只有薛志勤、史思敬、郭景铢及大太保李嗣源等十余人,酒喝得较少,已经惊醒,发现着火了,又听到动静,见有宣武兵杀入,赶紧手忙脚乱地找到各自的兵器,出外与宣武兵搏斗,只留下郭景铢一个人,叫他进入房间,唤醒李克用。
郭景铢叫了数声,李克用仍然不醒,忙将李克用拖到床下,让他躺在地上,这是因为床高,高处浓烟多,地面附近氧气较充足的缘故。又急忙端了一盆冷水浇在李克用脸上。
李克用一下子惊醒了,惊问何事?
郭景铢道:“朱全忠(朱温)放火,要烧死我们!”
李克用连忙抄起弓箭,跳起身外出,刚一出房门,身后哄的一声响,原来是房梁烧塌了,真是好险!跑出厅来。只见火焰对面逼来。
陈景思是个宦官,体力较弱。醉眼昏矇,倚定中庭,抱住柱子,即时烧死。
李嗣源、薛志勤等人见李克用出来,接连张弓搭箭,射死好几个宣武士兵。谁料到宣武士兵又把那些草料车一起点着了火,就往他们身边推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他们围在中间。浓烟、毒雾、烈焰,迷住大家双目,就算你平常箭法如何了得,这时也看不清目标!而且浓烟把大家呛得迷迷糊糊,熏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叫起苦来。
驿卒报道:“四面火起,如何是好?”
陇西郡王李克用叹道:“我等不想死于此处!”
也是李克用命不该绝!老天保佑,突然竟雷电交加,霎时大雨倾盆,一会儿就把烟焰烈火给扑灭了!
逸狂诗道:
欲报私仇请郡王,汴梁赴会不提防,席间舞剑鸿门宴,醉后真言悔断肠。智勇挟贼门得出,酩购宿释火辉煌,若非天赐倾盆雨,毕竟郡王受祸殃。
大太保李嗣源对李克用道:“父王,幸天赐大雨,火势已灭。”
陇西郡王李克用说:“若非此雨,我与你众人皆死于上源驿中!”
李克用酒醉尚未完全清醒,体力不支,史思敬对薛志勤等说:“宣武兵可能没料到突然大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和老郭来断后!你来开道,大太保扶好大王,你们赶快从后围墙翻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薛志勤、贺回鹘率几名亲兵挥舞刀枪开道,杀出一条血路,大太保李嗣源扶住李克用,左右又各有数人保护着,从后面围墙翻墙突围,趁着忽明忽暗的闪电光,边战边逃。宣武兵扼守桥梁、路口,薛志勤等拼死力战,终于逃脱。
于是几人上马,乘雷电闪光而行。行不数步,张存敬又领人马挡住去路。史敬思持枪直取张存敬,战上数合,张存敬败走。史敬思直杀至升仙桥,又杀一阵。宣武士兵,一声炮响,抢上升仙桥来,郭景铢回马不迭,连人带马跌下桥去,水淹而死。
薛志勤、李嗣源等保护李克用,刀枪、弓箭开道,逃到汴梁城墙下。城门正是尉氏门,早已关闭,有数十名宣武兵把守,于是找到绳索,缒城而出。
陇西郡王李克用命周清抄小道去大营调兵,急来接应。
朱珍率兵赶出城来。史敬思叫道:“大王急急逃生,我回去挡他一阵!”勒回马来,挺枪直刺朱珍。
朱珍把马鞭一晃,几十个人一拥齐来,把十一太保史敬思团团围定。
史敬思大怒,枪挑名将一十六员落马。回头看时,陇西郡王李克用几人站在高阜处,看二人厮杀。
史敬思叫道:“大王为何不走!”
陇西郡王李克用道:“要死就死在一处,岂能独自逃生?”
史敬思道:“大王不可迟延,我今拒敌,你等急急夺马逃生,我再回去挡他一阵!”
勒回马,挺枪力战,众将并来,史敬思整战了一夜,又冲朱珍三阵,此时人马困乏,冲路便走。王忠挺枪赶来,向史敬思左胁下一刺,敬思大怒,拨转马,用右手举起枪,把王忠挑于马下。
此时,史敬思左胁下血如泉涌,忍住痛,枪挑名将八员落马,急来见陇西郡王李克用道:“我今负伤了!”
跳下马来,拔剑割下素袍半幅,塞了枪眼,用勒甲绦系了,翻身上马,大叫陇西郡王李克用道:“我今再去对他一阵,大王急急放马逃生罢!”
勒回马挺枪直刺朱全忠(朱温),梆子响处,四下众箭齐发,十一太保史敬思枪眼痛得难禁,只得自刎于马上,年仅三十余岁。
正是:勇哉白袍史敬思,拼将一死酬大王。
后人有诗赞道:
血染征袍半幅红,敬思犹自与争锋,汴梁冲阵身遭厄,自刎咸称死尽忠。
又有诗云:
敬思力劝郡王逃,不顾金枪血染袍,贾复令名垂汉代,太保今日誉尤高。
欲知李克用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