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宗郭荣驾崩,可怜这年华稚嫩的新皇后,正位仅及十天,忽然遭此大故,叫她如何不哀,如何不哭!真是可怜。
还有梁王郭宗训,年仅七岁,晓得甚么国事,眼见是寡妇孤儿,未易度日。
宰相范质等亲受遗命,奉着七龄帝,即位柩前。服纪月日,一依旧制,翰林学士兼判太常寺窦俨,追上先帝尊谥,为睿武孝文皇帝,庙号周世宗。是年冬,奉葬庆陵。
总计五代十四君,要算周世宗最为英明,文武参用,赏罚不淆,并且知民间疾苦,均定田赋,兴修水利,所以在位五年有余,五次御驾亲征,皆有斩获。武功卓著,文教昌明,升天以后,远近哀悼。
而且他纳李崇训寡妻符氏为皇后,惊世骇俗,不拘小节;只是纵容亲生父柴守礼杀人,父子一伦,留有缺憾;有时候因怒杀人,往往刑不当罪,未免有伤品德。
但瑕不掩瑜,必定功大于过。可惜享年不高,英年早逝,遂使这寡妇孤儿,受制人手,一朝变起,宗社沉沦。这或是天数使然,非人力所可挽回呢!
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周世宗郭荣(柴荣)驾崩,虽然英年早逝,令人惋惜,却能把帝位传到第三代手中,也算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之前,梁唐晋汉四个朝代,皆二世而亡。
四朝共十一位皇帝,第二代皇帝还没有一个得到善终,周世宗郭荣(柴荣)是第一位。
这正应验了古训: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
闲话休表,且说周幼主郭宗训嗣位,一切政事,均由宰相范质等主持,尊符氏为皇太后,恭上册宝。朝右大臣,也有一番升迁,说不胜说。
忠武(许州)节度使赵匡胤,调任归德(宋州)节度使,仍充殿前都点检,兼检校太傅。
归德(宋州)节度使、检校太尉韩通,调任天平(郓州)节度使,仍充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
封晋国长公主张氏,即张永德妻,为大长公主,令驸马都尉兼检校太尉张永德,为忠武(许州)节度使,进封开国公。
所有范质、王溥、魏仁浦、吴延祚四人,均加公爵。
北面兵马都部署韩令坤,奏报说,击败辽骑五百人于霸州。周廷以国遇大丧,无暇用兵,但严饬戍边各将,慎守封疆,不得轻率出师。
辽穆宗耶律述律,本来是沈湎酒色,无志南侵,当关南各州失守时,他曾经对左右道:“燕南本中国地,今仍还给中国,有甚么可惜呢?”可见后来辽兵入寇,实是故意讹传。
北汉睿宗刘钧(刘承钧),屡战皆败,亦不敢轻来生事。不过三国连界,彼此戍卒,未免龃龉,或至略有争哄情事,自周廷遥谕静守,边境较安。
好容易过了残年,即是公元960年。
周廷仍未改元,沿称显德七年。正月朔日,幼主郭宗训,未曾御殿,但由文武百官,进表称贺。
过了数日,忽由镇、定二州,飞马报入东京,说是:“北汉主刘钧,约连辽兵入寇,声势甚盛,请速发大兵防边!”
幼主郭宗训,只有七岁,只知嬉戏,晓得甚么紧急事情。符太后闻报,急忙召范质等商议。
范质奏道:“殿前都点检兼归德(宋州)节度使赵匡胤,忠勇绝伦,可令作统帅;殿前副都点检兼镇宁(澶州)节度使慕容延钊,素称骁悍,可令作先锋;再命各镇将会集北征,悉归赵匡胤调遣。统一指挥,定保无虞。”
符太后是年轻女流,安知军事,一一准奏,即命赵匡胤率军北征;慕容延钊带着前军,先行出发。
慕容延钊领命,简选精锐,克日起程。
赵匡胤留石守信、王审琦留卫东京;调集各处镇帅,如高怀德、张令铎、张光翰、赵彦徽等,陆续到来,乃誓师北伐,逐队出发。赵匡胤亦陛辞而行。
都下谣言甚盛,说是将册点检为天子,市民惊骇,相率逃匿。其实宫廷里面,并没有这般消息,不知何故出此谣言,真正令人莫测呢?
若非有人暗中运动,哪有这等传闻?
究竟这种传言,是由何人首倡,当时亦无从推究。廷臣中也有几个闻知,总道是口说荒唐,不足凭信。
只有那符太后及幼主郭宗训,全然不闻此事。
赵匡胤率领大军,沿驿站前进,看看已到陈桥驿,天色渐晚,日影微昏,便令各军就驿站外下营,准备暂宿一宵,明日早晨再出发。
前部有散员指挥使苗训,独在营外立着,仰望云气。
旁边走过一人,向他问道:“苗先生!你在此望什么?”
原来苗训素习天文,凡遇风云雷雨,都能提前预报,就是国家灾祥,又往往言谈得中,因此军中呼他为苗先生。
苗训见问话的人,乃是赵匡胤麾下的亲吏楚昭辅,便用手向西指道:“你不见太阳下面,复有一太阳么?”
楚昭辅仔细远眺,果见日下有日,互相摩荡,熔成一片黑光。
既而一日沉没,一日独现出阳光,格外明朗,日旁复有紫云环绕,端的是祥光绚彩,乾德当阳,好一歇方才下山。
楚昭辅很是惊异,问苗训道:“这兆主何吉凶?”
苗训道:“你是点检亲人,不妨与你实说,这便叫作天命,先没的日光,应验在周,后现的日光,是应验在赵点检身上了。”
楚昭辅道:“何日方见实验?”
苗训道:“天象已现,就在眼前了。”
天道远,人道近,恐苗先生亦借天惑人。
说着,两人相偕归营。楚昭辅免不得转告别人,顿时一传十,十传百,军中都诧为异征。
不过,这时日已西沉,所谓天有二日的异象,只有他二人见到,别人也无从验证。
都指挥使高怀德,乃白马高思继之孙,齐王高行周之子,首先倡议道:“童谣说,将册点检为天子,京城人人皆知。今主上新立,况兼年幼无知,我等身临大敌,就算出尽死力,又有何人知晓?不如应天顺人,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未识诸公以为如何?”
张令铎、张光翰、赵彦徽等应声道:“高公所言甚当,我等就依计速行。”
都押衙李处耘道:“这事须禀明点检,方可照行,但恐点检不允,好在点检亲弟匡义,亦在军中,且先与他说明底细,令他入秉点检,才望成功。”
大众齐声称善,便邀赵匡义入商。赵匡义时年仅二十二岁,却是非常老辣。
赵匡义道:“此事非同小可,且与赵书记计议,再行定夺。”
看官阅过上文,可记得节度推官赵普么?赵普此时,适任归德(宋州)掌书记,从赵匡胤出征,赵匡义即把此事告诉赵普。
赵普大喜,答道:“主少国疑,怎能服众?点检威望素著,早有大志,中外归心,一入东京,即可正位,乘今夜安排停当,明晨便可行事。”
赵匡义乃与赵普一同出庭,部署诸将,环列待旦。
显德七年,公元960年,正月四日,黎明。
看看天色将明,大众齐逼赵匡胤寝所,争呼万岁。寝门卫兵,摇手禁止道:“点检尚未起床,诸公请勿高声!”
大众道:“今日策点检为天子,难道你尚未知么?”
话音刚落,赵匡义推开卫兵,进入房内。
赵匡胤早已恭候多时,假装刚刚惊醒,便坐起身问:“你有何事?”
赵匡义便告知诸将拥戴情形。
赵匡胤道:“这、这事可行得么!”
赵匡义道:“兄长出生时就有异香,曾闻兄长述及襄州老僧言,两日重光,囊木应谶,这语已经应验,兄长不妨就即位为天子。”
赵匡胤道:“且待我出谕诸将,再作计较。”
赵匡胤言毕趋出。
众军校露刃环列,齐声呼道:“诸军无主,愿奉点检为皇帝。”
赵匡胤尚未及答,那赵普已捧上一袭黄色龙袍,即披在赵匡胤身上,不胖不瘦,不长不短,正好合身,恰似量身定做一般。
高怀德等立即率众官兵下拜,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匡胤慌忙喊道:“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
士兵欢呼雀跃,万岁声更是响彻云霄。
赵匡胤无从禁止,累得声势沮丧,形色仓皇。
此时此刻,恍如十年前,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十二月二十日,郭威澶州黄旗加身的场景重现。
真是有样学样。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只是,这次,赵匡胤早已安排人量身定做了黄色的龙袍,不用撕裂军旗。
赵匡胤待大众稍微安静,方宣言道:“你等休得喧哗,事关重大,奈何仓猝举行?况我曾世受国恩,亦岂可妄自尊大,擅行不义?”
赵普即进言道:“天命攸归,人心倾向,点检若再推让,反至上违天命,下失人心。若为周家起见,但教礼遇幼主,优待故后,也好算是始终无负了。”
说至此,各将士已拥赵匡胤上马。
赵匡胤挽辔,对诸将道:“我有号令,你等能从我否?”诸将齐称听令。
赵匡胤道:“太后主上,我当北面事他,你等不得冒犯!京内大臣,与我并肩,你等不得欺凌!朝廷府库,及士庶人家内,你等不得侵扰!如从我命,后当重赏,否则戮及妻儿,不能宽贷!从我乃归,不从我宁死!”
诸将闻令再拜,无不允诺。赵匡胤乃整军还回东京,当下派楚昭辅及客省使潘美,加鞭先行。
潘美是先去授意宰辅,楚昭辅是先去安慰家人,两人驰入东京,京城中方得消息。
时值早朝,突闻此变,统吓得不知所为。
符太后召谕范质道:“卿等保举赵匡胤,如何生出这般变端?”语至此,已将珠喉噎住,扑簌簌的流下泪来。
这也怪不得别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问一下你父亲符彦卿呢?!
范质嗫嚅道:“待臣出去劝谕便了。”
符太后也不多说,洒泪还宫。
范质退出朝门,握住右仆射王溥手道:“仓猝遣将,竟致此变,这都是我们的过失,为之奈何?”
王溥噤不能对,忽口中发出呻吟声来。范质急忙放手,原来范质抓着王溥的手,指甲已掐入王溥手腕,几乎出血。
范质正向他道歉,正好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从禁中趋出,遇着范质、王溥等人,便道:“叛军将到,二公还在这里从容叙谈?”
范质道:“韩指挥有什么良法?”
韩通道:“火来水淹,兵来将挡,京中尚有禁军,宜急请旨调集,登城守御,一面传檄各镇,速令勤王,镇帅不乏忠义,倘得他星夜前来,协力讨逆,何患乱贼不平?”
范质道:“远水不解近渴,如何是好?”
韩通道:“二公快去请旨。韩通召集禁军便了。”言毕,急忙驰去。
范质与王溥尚踌躇未决。
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都虞侯王审琦,已接到赵匡义密报,具知大计。他两人与赵匡胤乃是结义兄弟,素来莫逆,有心推戴赵匡胤。便暗中传令禁军,放赵匡胤全军入城。
禁军乐得攀龙附凤,不生异言。赵匡胤等竟安安稳稳,进入东京汴梁城内,控制要害。
赵匡胤之前已经派属吏楚昭辅,入慰赵匡胤家属。
时赵匡胤老母杜氏在堂,闻报惊喜道:“我儿素有大志,今天果然成功了!”
及赵匡胤入城,已是显德七年,公元960年,正月五日上午。
九年前的今天,也是正月五日,郭威进入东京,建立后周。当时的一切,似乎还在眼前。今天的一切,似乎是九年前的重播。
怎么得到的,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失去。
百官早朝,正在议论陈桥传来的消息,忽见客省使潘美,驰入朝堂,报称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已由各军推戴,奉为天子,现已入京,专待大臣问话。
范质等仓皇失措,独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慌忙退朝,拟召集士兵抵御。
这时赵匡胤前部都校王彦昇,带着铁骑,驰入城中,凑巧与韩通相遇,大声道:“韩副使快去接驾!新天子到了。”
韩通大怒道:“天子自在禁中,哪里来的新天子?你等贪图富贵,擅谋叛逆,还敢来此横行么?速即回头,免致夷族!”说着,急忙向家门驰回。
王彦昇素性残忍,闻得韩通言,气得三尸暴炸,七窍生烟,当下拔刀相向。韩通手无寸铁,怎能与敌,没奈何回身急奔。
王彦昇策马急追,紧紧的随着韩通身后。
韩通驰入家门,正想关门,不防王彦昇已一跃下马,持刀径入,手起刀落,将韩通砍翻地上,一道忠魂,奔入鬼门关,往见那周世宗,鸣冤诉屈去了。
王彦昇已杀死韩通,索性再闯将进去,把韩通一家老小,尽行杀毙,杀得一个不留,然后出来迎接赵匡胤。韩通太原人,此前曾经臣事后晋、后汉、后周三朝,这次独为周朝死节,盖因周太祖、周世宗皆是英主,令他佩服。
后晋时,韩通即从军,因作战勇敢,被提升位骑兵队长,当时还不到二十岁。辽军入侵,刘知远在太原称帝,韩通前去投奔。后来追随郭威讨伐李守贞,逐渐称为郭威的心腹爱将。
赵匡胤领着大军,从明德门入城,命将士一律归营,自己退居公署。过了片刻,军校罗彦瓌等,将范质、王溥等人,拥入署门。
赵匡胤流涕与语道:“我受周世宗厚恩,被六军胁迫至此,愧负天地,奈何奈何!”
范质等面面相觑,仓猝不敢答言。
范质等正欲答言,罗彦瓌厉声道:“我辈无主,众议立点检为天子,哪个再有异言?如或不肯从命,我的宝剑,却不肯容情。”言已,竟拔剑出鞘,挺刃相向。
吓得王溥面如土色,降阶下拜。范质不得已亦拜。赵匡胤忙下阶扶住两人,赐他分坐,与议即位事宜。
范质道:“点检既为天子,如何处置幼君?”
赵匡胤道:“太后幼主,我曾经北面臣事,已早下令军中,誓不相犯。”
赵普在旁进言道:“即请幼主法尧禅舜,他日待若虞宾,便是不负周室。”
范质等亦只好唯唯相从。
范质道:“既如此,应召集文武百官,准备禅让礼。”
赵匡胤道:“请二公替我召集,我决不忍薄待旧臣。”
遂请赵匡胤诣崇元殿,准备行禅让礼。
范质、王溥当即辞出,入朝宣召文武百官。待至中午,百官始齐集朝门,分立左右。少顷,见石守信、王审琦等,拥着一位虎背熊腰的英年天子,从容登殿。
仓猝中未得禅让诏书,偏翰林学士承旨陶穀,早已经预备好,从袖中取出一纸,递与兵部侍郎窦仪,由窦仪朗读诏书道:
天生烝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揆一也。惟予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兼检校太尉赵匡胤,禀天纵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讨,厥绩隆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讼狱,归于至仁,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如释重负,予其作宾。
於戏钦哉,畏天之命!
窦仪读诏毕,宣徽使引赵匡胤退至北面,拜受制书,随即扶赵匡胤登崇元殿,被服袞冕,即皇帝位,受文武百官朝贺。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响彻殿庑。
因赵匡胤之前领归德节度使,归德军治所在宋州,乃改国号为宋,史称宋朝,以火德王,色尚赤色,改元建隆元年,大赦天下。派出使者遍告郡国藩镇。
草草礼成,即命范质等入内,胁迁七岁幼主郭宗训及符太后,改居西宫。取消周室尊号,降封幼主为郑王。符太后改称周太后,命周宗正郭玘祀周陵庙,仍饬令岁时祭享。
可怜这二十多岁的寡妇,带着一位孤儿,如何抗拒,只落得凄凄惨惨切切,呜呜咽咽噎噎,哭着走向西宫去了。
唐虞时有此惨状否?
五代最后一个朝代----周朝,自此灭亡。从此,我们称之为后周。
总计后周朝只有九年,勉强算作十年,时间虽不长,却是五代中唯一得传三代的王朝,其他梁唐晋汉四朝,皆只传两代即亡。
未几,又徙后周郑王郭宗训至房州,十二年后病殁,年止一十九岁,赵匡胤追谥他为后周恭帝。后周太后符氏,随后也病殁于房州。
之前,五代中的后梁朝,三位皇帝,全部非正常死亡,非正常死亡率为百分之一百;
后唐朝,四位皇帝,三位非正常死亡,其中包括开国皇帝李存勖,非正常死亡率为百分之七十五;
后晋朝与后汉朝,各两位皇帝,开国皇帝皆得以善终,第二代皇帝仍然全部非正常死亡,非正常死亡率下降到百分之五十;
后周朝,三位皇帝,全部得以善终。就算郭宗训的死亡有可疑之处,三位皇帝,两位善终,非正常死亡率也只有百分之二十五,为五代最低。
周宰相范质,依前守司徒兼侍中,同平章事;
王溥守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魏仁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奖赏佐命元勋(凶):
赵普为枢密直学士,同平章事;
慕容延钊为殿前都点检、同中书门下二品,仍兼镇宁(澶州)节度使;
韩令坤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天平节度使,遥兼同平章事;
高怀德为殿前副都点检、义成(滑州)节度使;
王审琦为殿前都指挥使、泰宁(兖州)节度使;
石守信为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归德(宋州)节度使;
皇弟赵匡义为殿前都虞侯,改名赵光义;
张令铎为侍卫马步军都虞候、镇安(陈州)节度使;
一班攀龙附凤的人员,一并进爵加禄,不可俱述。
所有内外官吏,均加官进爵有差。
追赠韩通为中书令,饬有司厚礼收葬。并拟加王彦昇罪状,经百官代为乞恩,方得宥免。
从此,方面大耳的赵匡胤,遂开宋朝三百二十年天下,安安稳稳的做了宋朝第一代祖宗,史称为宋太祖,时年三十四岁。
宋太祖既登大位,追崇祖考,用兵部尚书张昭言,立四亲庙。
尊高祖赵眺为僖祖文献皇帝;
曾祖赵珽为顺祖惠元皇帝;
祖赵敬为翼祖简恭皇帝;
妣皆为皇后;
父赵弘殷为宣祖昭武皇帝。
每岁五享,朔望荐食荐新,三年一祫,五年一禘。
后人有诗叹道:
周祚已移宋鼎新,首阳不食是何人?片言未合忙投拜,可惜韩通致杀身。
说也奇怪,那辽、汉合寇的事情,竟再无人提起。五代史、宋史皆不曾提及,辽史也未见记载。
华山隐士陈抟,闻宋太祖受禅,欣然说道:“天下从此太平了!”后来果如陈抟所言。
相传唐李淳风作推背图,曾留有谶诗一首云:
此子生身在冀州,开口张弓立左猷。自然穆穆乾坤上,敢将火镜向心头。
近见推背图中,此诗移置后文,据说被宋太祖将图文互易,眩乱人目,故不依原次序。
赵匡胤父子,生长涿郡,地属古冀州;开口张弓,就是一个弘字,穆穆乾坤,就是得有天下,宋祖定国运,以火德王,所以称作火镜。
还有梁宝志铜牌记,亦有“开口张弓左右边,子子孙孙万万年”二语。
南唐帝李璟,因此给长子起名为李弘冀;吴越王钱元瓘、南汉帝刘?亦以弘字为诸子命名,统统想符应图谶,哪知却应在赵弘殷身上,这真是出人意料了。
尊母杜氏为皇太后。杜太后御殿受朝,宋太祖下拜,群臣皆行朝贺礼,杜太后却并无喜色,反而满面愁容。
左右进言道:“臣闻母以子贵,今子为天子,太后反有忧色,究为何事?”
杜太后道:“先圣有言:为君难。天子置身万民之上,果能制治得宜,原可享受尊荣,倘或失道,恐将来欲做一匹夫,尚不可得,你等道可忧不可忧么?”
杜太后又秘密对宋太祖道:“唐朝以后,梁唐晋汉四朝,皆二世而亡。周朝太祖、世宗十分英雄,也只传三代,你可要小心行事呢!”
宋太祖闻言再拜道:“谨遵慈训,不敢有违!”
既退殿,宋太祖又复临朝,拟册立夫人王氏为皇后。
宋太祖元配贺氏,生一子二女,子名德昭,显德五年病殁;嗣聘彰德(相州)节度使王饶女为继室,周世宗曾赐给冠帔,封琅邪郡夫人,至是册立王氏为后,免不得又有一番典仪,这且毋庸细表。
宋太祖嗣位初年,中原周边尚有四国,就是北汉、南唐、南汉、后蜀。
另外南方还有三镇割据,一是吴越,一是荆南,一是湖南。
却说宋太祖有两个妹妹,一已夭逝,追封为陈国长公主;一曾出嫁米福德,米福德不幸去世,公主竟然做了寡妇,宋太祖封她为燕国长公主。
燕国长公主韶年守孀,寂寞兰闺,时增伤感,对着春花秋月,尤觉悲从中来。自从宋太祖为帝,及尊母册后诸典仪,陆续举行,阖宫统是欢声笑语,独公主勉强入贺,整日里蹙着双眉,很难见到她有开心的时候。
宋太祖同胞情笃,瞧着这般情形,自然格外怜悯。
可巧殿前副点检兼义成(滑州)节度使高怀德,正好丧妻,他遂想出一个移花接木的法儿,玉成两美。
这高怀德系真定郡人,就是白马高思继的孙子。父名高行周,曾任周天平节度使。高怀德生长将门,素有膂力,且生得一副好身材,虎臂猿腰,豹头燕颔,此时正在壮年,雄性荷尔蒙爆棚,理应速续良缘。
宋太祖遂与杜太后商议,拟将燕国长公主,嫁给高怀德。
杜太后迟疑道:“这事恐未便做得。”
高太祖道:“我妹尚在妙龄,怎忍令她长守空闺,终身抱恨?”
杜太后道:“我且问明女儿,再作计较。”
宋太祖退出,杜太后即召入公主,与她密谈。公主听到再嫁二字,不禁两颊微微泛红,春心已动,俯首不语。
杜太后道,“为母的也不便教你变节,但你兄长恰可怜你寂寂寡欢,是以设此一法。”
公主恰支吾对付道:“我兄长贵为天子,无论宫廷内外,均应遵他命令,女儿怎好违抗?”说到“违”字,脸上的桃花,愈现愈红,自觉不好意思,即拜别出室去了。
原来高怀德入直殿廷,公主曾窥他仪表过人,暗中叹羡,今承母兄旨意,欲与他结为夫妇,真是意外遭逢,三生有幸,也顾不得甚么节操了。
其实,节操这东西,都是统治者、士大夫搞出来约束普通老百姓的。他们自己是不信这些东西的。
宋太祖闻妹妹已有允意,即谕意赵普、窦仪,令他们客串媒婆。两人欣然领命,即与高怀德面商。高怀德也曾经见过公主,姿色很是可人,况又是天子胞妹,娶为继室,就是现成的皇亲国戚,乐得满口应允,毫不支吾。
赵普、窦仪得喝媒酒,如何不喜,即去复旨。当令太史择定吉日,行合婚礼,并赐第兴宁坊。
届期这一日,高府备了全副仪仗,拥着凤舆,高怀德盛服乘马亲自迎亲。一路吹吹打打,到了宫门,高怀德下马而入。司礼官引就甥馆,当有诏书颁下,特拜为驸马都尉。
高怀德北面叩谢,卤簿使整备送亲仪仗,陈列宫中。司礼官再引高怀德出馆,至内东门外,鞠躬西向,令随员执雁敬呈,司礼官奉雁以进,至奠雁礼成,笙簧叠韵,琴瑟谐声,但见这位燕国长公主,装束与天仙相似,由宫娥彩女等簇拥出来,缓步登舆。
高怀德再拜,拜毕,司礼官即导出宫门,看高怀德上马,才行退去。高怀德回至本第,下马恭候,待凤舆到来,向舆一揖,至公主下舆,乃三揖引入,升阶登堂。公主东向,怀德西向,行相见礼。既而彼此易位,行交拜礼。礼成,导入寝室,洞房合卺,一一如仪。
是时文武百官,相率前来祝贺,筵席丰盛,雅乐铿锵,说不尽的奢华,道不完的热闹,一片歌舞升平。高怀德出房陪宾,等到酒阑席散,方才归寝。
公主已易浅妆,和颜相迎,彼此在灯下窥视,一个是沉鱼落雁,如仙子下凡;一个是高大威猛,似金刚在世。大家都是过来人,高怀德当即将公主熊抱进入帏帐,同圆好梦。这一夜的枕席风光,比那第一次婚嫁时,更添几倍滋味。
此次省略一万字。
从此情天补恨,缺月重圆,正好是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了。
哪知断弦方续,鼙鼓复兴,一道诏书,传入高第,竟令高怀德一同去讨李筠(李荣),即日出师。
燕国长公主又不免有陌头春色之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