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侍郎张允,积累家财巨万,为人却最是吝啬,就算是亲如妻子、儿女,也不许随便花一文钱。甚至把家里的钱箱、仓库钥匙,统统悬挂在腰间,走起路来,好似妇人家环佩缠身一般,一步一响,叮当悦耳。
这时他藏匿在佛殿中,仍恐有人发现他,因此从重檐下面的夹板中间,爬将进去,踡伏着,像老鼠一般。
怎奈乱兵知道他家有钱,不肯放过,先至他家中拷问他的妻子、儿女,追问他的去向,然后进入内殿搜寻,到处寻觅,未见踪迹,无奈,大伙正准备离开。
偏偏张允惊慌,挪动了一下身子,腰间的钥匙发出环佩叮咚的响声。乱兵闻声返回,再来搜索,似乎声音是从头上发出的,于是搬来梯子,登上重檐,从夹板中望将进去,果然有人躲藏在那里,当即用手往外牵扯。
张允还不肯出来,拚死相拒,一边躲,一边扯,两下里用力过猛,那夹板却不甚坚固,竟尔脱落,连人带板,坠将下来,乱兵如狼似虎,按住张允,把他身上衣服剥下,将钥匙串强行取去。
张允已跌得头青眼肿,不省人事,渐渐的苏醒还阳,睁眼一看,只剩得一个光屁股,又痛又冷,又可惜许多钥匙,都已不见,这可是他的命根子啊!当下他急欲出殿回家,看看财宝还在不在,却是手不能动,足不能行,正在独自悲伤的时候,幸得家人来寻,才将他抬了回去。
一入家门,问明妻子,听说历年积蓄的家财,尽被乱兵抢光,不由得哇的一声,鲜血直喷,不到半日,呜呼哀哉。
作坊使贾延徽与魏仁浦是邻居。
起初,贾延徽深受汉隐帝宠信,就想吞并魏仁浦的住宅,来扩大自己的庭院,遂屡次在汉隐帝面前,构陷魏仁浦,以至魏仁浦下狱,几乎被杀。
现在,有人将贾延徽擒获,献给魏仁浦,由他随意处置。
魏仁浦却不肯加害贾延徽。他说:“利用兵乱,报个人私仇,非君子所为。”竟将贾延徽释放。
郭威听说后,对魏仁浦更加敬重。
乱兵越抢越凶,夜以继日,满城烟火冲天,号哭震地。
右千牛卫大将军赵凤,看不过去,挺身直出道:“郭侍中举兵入京,为锄恶安良起见,鼠辈敢趁乱打劫,与乱贼何异!难道侍中本意,教他这般么?”
遂持弓挟矢,带着数十名随从,出至巷口,踞坐胡床。遇有乱兵劫掠,即与随从张弓迭射,一连射死了好几人,巷中民居,才得安全。
次日辰牌,郭崇威对王殷道:“兵扰已甚,若不制止剽掠,再过一日,恐要变作空城了!”
乃向郭威请命,严行部署,令将校分道巡城,不得再加剽掠,违令立斩。
众兵士尚恃有原约,不肯罢手,等见到有数人已经悬首市曹,这才收兵归营,时已斜日下山了。
郭威与王峻一同入宫,向李太后问安,李太后已泣涕涟涟。只因事成既往,无法挽回,不得已出言抚慰。
郭威复面请太后,此后军国重事,须俟太后教令,然后施行。李太后也不多言,惟命郭威为故主发丧,另择嗣君。
还不知道主动让贤?择什么嗣君!不过多死一人。
郭威唯唯而出,令礼官驰诣赵村,检验出故主刘承祐尸骸,妥为棺殓,移入西宫。郭威部下争议丧礼,有人提议,宜按魏高贵乡公曹髦故事,以公礼安葬。
郭威叹息道:“祸起仓猝,我不能保护乘舆,负罪已大,奈何敢贬君呢!”乃择日举哀,命前宗正卿刘皞主丧,且禀承李太后命令,宣召百官入朝,会议后事。
太师冯道,最号老成,率百官入见郭威。
郭威尚走下台阶拜见冯道,冯道居然受拜,仍如前日,且徐徐说道:“侍中此行,好算是不容易呢?”
郭威闻冯道言,不觉色变,半晌才恢复原状。
旁顾百官,多半在列,惟不见窦贞固、苏禹珪二相。及问明冯道,方知二人从七里寨逃归,匿居私第,不敢来见。
当下郭威派人前去召唤。二人不敢再拒,只好入朝。
郭威仍欢颜与叙,请他官复原职,照常办事,才得把二人忧虑,一概销除。
窦贞固担任宰相期间,先是杨邠、史弘肇专权,后又赶上李业作乱,他本着沉默是金的原则,一直明哲保身,尽量少开口,对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因此得以保命。
于是共同会议,认定罪魁祸首乃为李业、阎晋卿、聂文进、後匡赞、郭允明等人。阎、聂、郭三人已死,李业、後匡赞在逃。
还有权知开封府事刘铢,权判侍卫司事李洪建,亦属从犯,尚留在京城。
郭威立即派兵去搜捕,将他二人拿到,囚住狱中。
冯道乘间进言道:“国家不可无君,明日当禀白太后,请旨定夺!”百官当然赞同,郭威也不能不允。
大致议定,已是傍晚,始退朝散归。
第二天一早,由郭威会同冯道,诣明德门,候李太后起居,且奏述军国大议,并请早立嗣君。
明德门便是开封皇宫正门。
李太后召冯道入内商量了好多时,才由冯道赍着教令,出宫宣告。其词云:
懿维高祖皇帝,翦乱除凶,变家为国,救生民于涂炭,创王业于艰难,甫定寰区,遽遗弓剑!枢密使郭威、杨邠,侍卫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亲承顾命,辅立少君,协力同心,安邦定国。
旋属四方多事,三叛连衡,吴蜀内侵,契丹启衅,蒸黎恟惧,宗社阽危。
郭威授任专征,提戈进讨,躬当矢石,尽扫烟尘,外寇荡平,中原宁谧。复以强敌未殄,边塞多艰,允赖宝臣,往临大邺,疆埸有藩篱之固,朝廷宽宵旰之忧。
不谓凶竖连谋,群小得志,密藏锋刃,窃发殿廷,已杀害其忠良,方奏闻于少主,无辜受戮,有口称冤。而又潜差使臣,矫赍宣命,谋害枢密使郭威,宣徽使王峻,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等。人知无罪,天不助奸。
今者郭威,王峻,澶州节度使李洪义,前曹州防御使何福进,前复州防御使王彦超,前博州刺史李荣,北面行营马步都指挥使郭崇威,步军都指挥使曹威,护圣都指挥使白重赞、索万进、田景咸、樊爱能、李万全、史彦超,奉国都指挥使张铎、王晖、胡立、弩手指挥使何赟等,径领兵师,来安社稷。
逆党皇城使李业,内客省使阎晋卿,枢密都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後匡赞,茶酒使郭允明,胁君于大内,出战于近郊,及至力穷,遂行弑逆,冤愤之极,今古未闻。
今则凶党既除,群情共悦。神器不可以无主,万几不可以久旷,宜择贤君,以安天下。河东节度使刘崇,许州节度使刘信,皆高祖之弟,徐州节度使刘赟,开封尹刘承勋,皆高祖之男,俱列磐维,皆居屏翰,宜令文武百辟,议择所宜,嗣承大统,毋再迁延!特此谕知。
教令读毕,郭威等与百官退入朝堂,择选嗣君。
郭威宣言道:“高祖有子三人,只剩一前开封尹刘承勋,今欲择嗣,舍彼为谁?”
大众齐声道:“这是不易的至理,还有何疑!”
郭威道:“众志相同,我等就入禀太后便了。”随即率众臣出朝,再入明德门,进至万岁宫,面谒李太后,请立刘承勋为嗣君。
李太后道:“承勋儿依次当立,名正言顺,但他自开封卸任,久罹风疾,已经瘫痪在床,奈何!”
郭威答道:“可否令大众一见病状?”
太后道:“有何不可!”便令左右入内,抬出刘承勋坐床,举示大众,大众才无异言。
郭威顾王峻道:“这且如何是好!”
王峻道:“看来只好迎立武宁(徐州)节度使刘赟了。”
郭威沈吟半晌,方徐声答道:“且至朝堂再议罢。”言下颇有不悦意。
遂相偕出宫,再至朝堂,询问大众,大众却都愿迎立刘赟。
郭威亦未便反对,但淡淡的说道:“时候不早,我等不应再入宫中,向太后絮烦,看来只好表闻罢。”
大众又应声道:“甚善!甚善!即请侍中属吏草表便了。”
郭威应声而出,众亦散去。
郭威刚刚回到府第,便令书记草表,草就后,郭威审阅,尚不满意,再令修改,仍然不满意,没奈何将就了事。
无非是不愿立刘赟。
越日入朝,百官统已在列,即由郭威取出表文,推冯道为首,自己与百官陆续署名,名已署毕,乃命内侍呈入。
过了一会儿,得李太后教旨,召入冯道、郭威,同意立刘赟为帝,命冯道代撰教令,择日往徐州迎接刘赟。
冯道是个著名的圆滑人物,实是老奸巨滑。料得此次迎立刘赟,并非郭威本意。不如用巧言推诿,较为妥当。
遂禀太后道:“迎立新主,须先酌定礼仪,就是教令亦须斟酌,等臣与郭威出外商定,再行奏闻。”
李太后点首称是。冯道与郭威便即辞出,边走边说道:“郭侍中幕下多才,所有教令礼仪,请侍中酌定为是。”
郭威笑道:“冯太师何必过谦。”
冯道皱眉道:“我已老了,前日教令,太后命我起草,我搜索枯肠,勉强写成此令,今番却饶了我罢。”
郭威道:“我是武夫,不通文墨,幕下亦无甚佳士,只是记得我出征河中,每次见到朝廷诏书,处分军事,均合机宜。当时问明朝使,说是翰林学士范质手笔,现未知他还留在京中否?”
冯道答言范质未曾归里,想总还在京城中。
郭威喜道:“待我前去访求便是。”遂分途自行。
时已隆冬,风雪漫天,郭威冒雪前进,到处访问,方得范质住址。造门入见,相知恨晚。
郭威即脱下身上穿的紫色袍子,披到范质身上,范质当然拜谢。
郭威便邀他入朝,替太后代作教令。
范质说:“前代故事,太上皇传言,例得称诰;皇太后传言,按例称令,今天是否仍遵古制?”
郭威答道:“目下国家无主,凡事须凭太后裁断,不妨直接称为诰。”
范质即应命,提笔作诰文,一挥立就。诰曰:
天未悔祸,丧乱弘多。嗣主幼冲,群凶蔽惑,构奸谋于造次,纵毒虿于斯须。将相大臣,连颈受戮,股肱良佐,无罪见屠,行路咨嗟,群情扼腕。
我高祖之弘烈,将坠于地。赖大臣郭威等,激扬忠义,拯救颠危,除恶蔓以无遗,俾缀旒之不绝。宗祧事重,缵继才难,既闻将相之谋,复考蓍龟之兆,天人协赞,社稷是依。
徐州节度使赟,禀上圣之资,抱中和之德,先皇视之如子,钟爱特深,固可以子育兆民,君临万国,宜令所司择日备法驾奉迎,即皇帝位。
于戏!神器至重,天步方艰,致理保邦,不可以不敬,贻谋听政,不可以不勤,允执厥中,祇膺景命!
看官览这诰文,应知刘赟是刘知远养子,并非亲生。究竟他生父为谁?就是河东节度使刘崇。
刘崇是刘知远的弟弟,刘赟就是刘知远的侄儿,刘知远爱刘赟聪慧,养为己子。
此次奉迎礼节,为汉家所未有,范质援古证今,仓皇讨论,即日撰定,郭威取示廷臣,大家同声赞美,莫易一词。
当下郭威上奏李太后,请派太师冯道,及枢密直学士王度,秘书监赵上交等为特使,一同赶赴徐州,迎刘赟入朝继位。
李太后便即批准,颁下诰令。
冯道得诰,又不免吃惊,沈思良久,于是前往求见郭威道:“我已年老,奈何还使老夫往徐州?”
郭威微笑道:“老太师勋望,比众不同,此次出迎嗣君,若非太师作为领袖,何人可以胜任?”
冯道应声道:“侍中此举,果出自真心么?”
郭威怅然道:“太师休疑,天日在上,威并无异心。”
冯道乃与王度、赵上交,离京东下。途中对二人道:“老夫生平不作谬语人,今却作谬语了。”
郭威既送冯道出京,复率群臣上禀李太后,略言嗣皇到阙,尚须时日,请李太后暂且临朝听政。
李太后谕允,立颁诰命,想仍是翰林学士范质手笔。词云:
昨以奸邪构衅,乱我邦家,勋德效忠,翦除凶慝。俯从人欲,已立嗣君,宗社危而复安,纪纲坏而复振。皇帝法驾未至,庶事方殷。百辟上言,请予莅政,宜允舆议,权总万几,止于浃旬,即复明辟。此诰!
李太后乃临朝听政。当然赏赐功臣。
升王峻为枢密使兼右神武统军;
袁嶬为宣徽南院使;
王殷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
郭崇威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曹威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
陈州刺史李穀权判三司事。
忽然接到兖州奏章,乃是泰宁(兖州)节度使慕容彦超,捉拿到前飞龙使後匡赞,押送东京,因有此奏。
郭威待後匡赞解到,便令押送法司,与刘铢、李洪建两犯,一并审讯,定谳后刑。嗣经法司呈入谳案,说是後匡赞、刘铢、李洪建,已一并招供:
後匡赞与李业、阎晋卿、聂文进、郭允明等,一同谋划,令散员都虞侯奔德等人带兵下手,杀害杨邠、史弘肇、王章;刘铢、李洪建党附李业等,屠害将相家属,情节恶劣,后果严重,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应全部判处死刑。
只是李业在逃,尚未抓获,宜移文陕州,勒令保义(陕州)节度使李洪信,速拿李业赴阙,并案正法云云。
郭威乃飞使赴陕,勒令保义节度使李洪信交出李业。
李业前时逃往陕州,正因节度使李洪信,是李业堂兄,欲往他处投靠。李洪信知道李业闯下滔天大祸,不敢容纳,令他自谋生处。
李业欲北上逃奔晋阳,经过绛州时,盗贼见到他携带大量金银珠宝,将他杀死,夺他财货而去。
李洪信闻知郭威入都,恐怕被连坐,派人访拿李业,查知他已被盗贼所杀,便照实奏闻。使人在途,与朝使相遇,一并回京,报知郭威。
郭威遂将全案处置,奏闻李太后,李太后当然准议。
之前,刘铢被擒获时,对他妻室道:“我死,你不免要做别人的奴婢。”
其妻泣答道:“按照夫君所为,理当如此。妾因夫君获罪,恐怕想做奴婢而不得,要与夫君一同枭首呢。”
刘铢默然无言,随狱吏下狱。只是他妻子的话语却传入郭威耳中,郭威颇为怜惜,因此派人入狱,责备刘铢道:“我曾经与君同事汉室,岂无故人情谊!家属屠灭,虽有君命,你何不留一线情,忍心使我全家老幼受戮!敢问君家有无妻子,今日亦知顾念否?”
刘铢无法开脱,竟强辩道:“铢当时只知为汉,无暇他顾,今日但凭郭公处分,尚有何言!”
使人还报郭威。郭威乃杀刘铢及其诸子,但是却将刘铢的妻子无罪释放。
王殷家属,之前由李洪建保全。王殷屡向郭威请求,乞免李洪建一死,郭威独不许,但是赦免了他的家属。
刘铢、李洪建、後匡赞,同日处斩,并枭下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聂文进首级,悬诸市曹。
蓦接镇、邢二州急报,说辽世宗耶律兀欲,发兵深入,屠封丘,陷饶阳,乞即调师出援。
辽军深入封丘?封丘离东京才百里,怎么可能?太假了。明显是个圈套。
可能,编造这个谎言的人,原来是想说顿丘?
郭威遂入禀李太后。李太后即令郭威统师北征,国事权委窦贞固、苏禹珪、王峻,军事委王殷,授翰林学士范质为枢密副使,参赞机要。
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十二月一日。郭威率领大军自东京汴梁出发。
行至滑州,接着徐州来使,乃是奉了刘赟之命,令慰劳诸将。郭威脸色大变。
刘赟未免太心急!你叫郭威情何以堪!
宣读诏书时,诸将面面相觑,不肯下跪接受。大家互相窃窃私语道:“我等攻陷京师,屠杀大臣,目无王法,若刘氏复立,等他站稳脚跟,我等还有活路么?”
郭威闻言,似作惊愕状,便打发走徐州来使,立即率领大军直趋澶州。
途中正值天晴,冬日荧荧,很觉温暖。诸将乘势献谀,有人说,郭威马前,有紫气拥护而行。
郭威佯装没听见,驱兵渡河,进至澶州宾馆留宿。
次日一早起来,早餐已毕,再下令出发。
忽听得数千士兵大声呼喊,声如雷动,纷纷向宾馆涌来。郭威慌忙命将宾馆大门关上。
士兵们皆翻墙进入,向郭威面请道:“天子须由侍中自己做,大众已与刘氏结为仇敌,不愿再立刘氏子弟了!”
郭威尚未及答言,士兵们已将郭威围绕住,前扶后拥,赵匡胤急中生智,扯裂一面黄色军旗,披在郭威身上,权当龙袍,众人竟跪下山呼万岁。
郭威慌忙喊道:“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
士兵欢呼雀跃,万岁声更是响彻云霄。
郭威无从禁止,累得声势沮丧,形色仓皇。待至士兵们稍微安静,方宣言道:“你们休得喧哗,欲我还朝,亦须奉汉朝宗庙,谨事太后,且不准骚扰百姓!从我,乃归,不从我,宁可死!”
士兵们齐声应道:“愿从侍中钧谕!”
时为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十二月二十日。
郭威黄旗加身,乃率众南还,沿途禁止喧扰。到了黄河边,河冰初解,须筑浮桥,然后可渡。
说来也奇怪,那辽军入寇的事,再也无人提起。
郭威命军士驻扎一宵,等明日筑桥渡河。不料到了夜半,西北风大起,天气骤寒,次日早起,巡视黄河,河面竟然结成厚冰,各军即拥郭威南渡,号为淩桥。
大军渡河已毕,大风即止,冰亦渐消,须臾淩桥已不见。
后人有诗叹道:
入都报怨揽权威,北讨南侵任手挥;岂是天心真有属,淩桥特渡雀儿归!
雀儿系郭威绰号。详见下回。
郭威已渡过黄河南下,当有人驰报京中。
却说枢密使王峻,马步军都指挥使王殷,本是郭威心腹,一闻澶州兵变,料知郭威必南还,自己做天子。当即派马军指挥使郭崇威,率骑兵七百人,驰赴宋州,谎称前来为刘赟护驾,其实是叫他阴图刘赟。
至郭崇威出发,二人便与窦贞固、苏禹珪等商议,往迎郭威。窦、苏两相,本来是庸懦之辈,况又手无兵权,怎能与郭威对垒,没奈何承认下去。
可巧郭威有人差到,上表李太后,说是被诸军士兵所迫,军士一致拥戴臣,不得已班师南归,臣始终不忘汉恩,愿继续保留汉朝宗庙,把李太后当母亲侍奉云云。
王峻等即将此表呈入,李太后一介女流,屡经巨变,只有在宫里偷偷垂泪,一点儿没有办法。
窦贞固、苏禹珪已与王峻、王殷等,出至七里店,迎接郭威。
等到郭威一到,即在道旁三拜九叩,踉跄效忠。
郭威下马相见,共叙寒暄,略谈数语,宰相窦贞固等,捧上一篇劝进文,所有朝内百僚,已经一并署名。
郭威喜形眉宇,明面上很是谦逊,口口声声,说是未奉太后诰敕,不敢擅专。
窦贞固等请郭威立即入京,郭威总以未奉太后诰敕为借口,留驻皋门村。
这晚窦贞固等还朝,报明李太后,不知如何威逼利诱,终于拿到一道李太后的诰文,即于次日黎明,送到郭威军营,当面宣读诰文。其词云:
枢密使、侍中郭威,以英武之才,兼内外之任,翦除祸乱,弘济艰难,功业格天,人望冠世。今则军民爱戴,朝野推崇,宜总万机,以允群议。可即监国,中外庶事,并取监国处分,特此通告。
郭威拜受诰敕,便称孤道寡起来,也有一道教令,传示吏民。略云:
寡人出自军戎,并无德望,因缘际会,叨窃宠灵。高祖皇帝甫在经纶,待之心腹,洎登大位,寻付重权。当顾命之时,受忍死之寄,与诸勋旧,辅立嗣君。旋属三叛连衡,四郊多垒,谬膺朝旨,委以专征,兼守重藩,俾当劲敌,敢不横身戮力,竭节尽心,冀肃静于疆埸,用保安于宗社!
不谓奸邪构乱,将相连诛,偶脱锋铓,克平患难。志安刘氏,顺报汉恩,推择长君以绍丕构,遂奏太后,请立徐州相公,奉迎已在于道途,行李未及于都辇。寻以北面事急,寇骑深侵,遂领师徒,径往掩袭。行次近镇,已渡洪河,十二月二十日,将登澶州,军情忽变,旌旗倒指,喊叫连天,引袂牵襟,迫请为主。环绕而逃避无所,纷纭而逼胁愈坚。顷刻之间,安危不保。事不获已,须至徇从,于是马步诸军,拥至京阙。
今奉太后诰旨,以时运艰危,机务难旷,传令监国,逊避无由,黾勉遵承。夙夜忧愧,所望内外文武百官,共鉴微忱,匡予不逮,则寡人有深幸焉!布教四方,咸使闻知!
转眼就是新年。
郭威仍留驻皋门村,准备等到新岁第一个吉日入京,即位改元,做一个新朝天子。
那武宁(徐州)节度使刘赟,尚未曾得悉变故,派右都押牙巩廷美,教练使杨温,居守徐州。自己与冯道等一同西来,在途仪仗,很是烜赫,差不多似天子出巡,左右皆呼万岁。
刘赟得意扬扬,昂然前进,到了宋州,入宿府署。
次日早晨起床,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马嘶声,不知有何变故,急忙阖门登楼,凭窗俯看,见有许多骑士,声势汹汹,环集门外。
为首的统兵将官,正扬鞭仰望,也觉盛气凌人。
刘赟惊问道:“来将是谁?如何在此喧哗!”
言未毕,已听得来将应声道:“末将是殿前马军指挥使郭崇威,目下澶州军变,朝廷特遣崇威至此,保卫銮驾,并无他意!”
刘赟答道:“既如此说,可令骑士暂退,卿且入见!”
郭崇威不答,俯首迟疑。
刘赟乃派太师冯道出门,与郭崇威叙谈片刻,郭崇威才下马入门,随冯道登楼,向刘赟谒见。
刘赟握住郭崇威的手,抚慰数语,不禁泪落如雨。
来时何等轩昂,至此如何胆落。
郭崇威道:“澶州虽有变动,郭大帅仍效忠汉室,尽可放心!”
刘赟稍稍放心,彼此又问答数语,郭崇威即下楼离去。
武宁(徐州)节度判官董裔入见道:“郭崇威此来,看他语言举止,定有异谋。道路谣传,统说郭威已经称帝,陛下尚深入不止,未免少吉多凶!陛下有指挥使张令超护驾,何不召入商量,谕以祸福,令他乘夜劫迫郭崇威,夺他部众,明日掠取睢阳金帛,北走晋阳,召集河东大军,再行东下。想郭威此时,新定京邑,必无暇派兵追袭,这乃是今日的上策呢!”
刘赟犹豫未决。
董裔又道:“否则,退回徐州,召集旧部,凭城固守,也算中策!”
刘赟默然不语。
董裔叹息而出。刘赟夜不安枕,辗转反侧,才觉董裔言之有理。天明,急忙宣召张令超,那知张令超已经被郭崇威引诱,不肯进见,眼见得大事已去了。
不一会儿,冯道入见,奉上一书,乃是郭威寄给刘赟,内言兵变大略,召冯道先归京,安抚京中,留王度、赵上交奉跸入朝。
刘赟也明知是郭威欺人,一时却不便说破。
冯道竟开口辞行,刘赟始愀然道:“寡人此来,所依靠的只有太师,太师当宰相二十多年,老成望重,所以不疑。今郭崇威夺我卫兵,危在旦夕,问太师何以教寡人?”
冯道语带支吾,只是说,待回京后,抚定兵变,再行报命。
刘赟部将贾贞在侧,瞋目怒视冯道,且举佩剑示意刘赟,
刘赟摇手道:“休得草率!这事与冯太师无关,勿伤太师。”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