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兰多实验室在一夕之间走进历史,伯尔尼的香水酒吧也随之乏人问津,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原本就已经为数不多的客人,现在更只剩下几个雷打不动的老客户偶尔光顾,他们就像是等着退休下岗的老职工,就等着工厂吹响熄灯号。
唯一始终不变的就是老板恩尼与老板娘惠子,尽管每天的进帐早已入不敷出,他们仍是兢兢业业的做好每天该做的准备,就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迎来高朋满座,没有一天敢稍有怠忽。
除此之外,就是酒吧里的几个老班底。首先就是驻唱歌手费欧娜,这些天几乎每晚都只唱个三、四首歌,似乎是因为打赏的人少了,唱歌的兴头也没那么强烈,毕竟歌手唱歌若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知音,现在两者都不具备,费欧娜唱起歌来自然意兴阑珊。
要知道绝大多数驻唱歌手的工资都少得可怜,他们所赚的钱,多半是来自现场客人的打赏,除此之外,为她伴奏音乐的琴师也得分走一定比例,这让费欧娜这些日子每天赚的钱就连吃顿晚餐都不够。
至于费欧娜的琴师,戴蒙,则是个骨瘦如材的落魄音乐家,若不是他那十根手指头能让九十二个黑白琴键像精灵般婆娑起舞,妥妥的就是个天桥底下靠着乞讨度日的流浪汉。
这样的戴蒙,似乎根本不需要靠五谷杂粮过日子,音乐与酒精才是他的精神食粮,他经常一杯白兰地加上一片乾起司就能撑过一个晚上,就连神仙都吃得都比他多。
坐在最靠近大门入口的是老朋友菲尔普,他习惯坐在这里盯着每一个走进香水酒吧的客人,就像他身为房产中介的职业病,总喜欢仔细打量每个人的身价与来意,毕竟路过他眼前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财神爷,他可不能让白花花的钞票轻易从眼前溜走。
更重要的是只要酒吧里一旦发生冲突,这个位置可以让他第一时间逃离现场,这是菲尔普一直以来的明哲保身之道,要知道酒吧这种地方总少不了酒后失控的闹事,菲尔普早就对此见怪不怪。
今天坐在费欧娜面前第一排的是同为老常客的苏珊大妈,苏珊大妈有个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的丈夫,如果不是待在办公室里工作,就是坐在自家书房里的计算机前面工作,一整天难得跟苏珊大妈讲上几句话,苏珊大妈除了晚上来泡泡香水酒吧打发时间,待在家里只能盯着电视机打瞌睡。
苏珊大妈的工作是个专栏作家,她为知名杂志的亲子互动栏目撰写文章,更为家里有着逆反子女的数百万家长排忧解惑,偏偏她这辈子就从没生过一个孩子,更别说曾经有过面对逆反子女的经验,但是她的见解却能成为无数父母解决子女问题的金科玉律。
最后一人则是保洁阿姨桃丝,表面上看,她虽然在香水酒吧做着最粗鄙的工作,却是这些人里面收入最高的一个,因为她是香水酒吧的房东,打工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就连做保洁的工资都随酒吧老板的心情。
早已连年亏损的恩尼与惠子,不知道已经积欠了桃丝多少房租,要不是桃丝这个富婆不在乎这点小钱,香水酒吧不知道在多少年前就该关门大吉了。
他们唯一不敢欠桃丝的就是她的工资,因为只要让桃丝有个固定的工作,别让她整天无所事事,她根本不在意恩尼与惠子到底积欠了多少房租,反正她就是一个人一张嘴,自己吃饱就等于全家吃饱,日常一个人生活也花不了多少钱。
这样子的黄金组合,已经连续在香水酒吧出现了一个礼拜,在过去这七天当中,就这几个人支撑着香水酒吧每天的日常营业活动。
“桃丝,这地板…,我来帮妳抹抹吧,都已经过了一整天,总感觉有点黏黏的。”菲尔普难得的主动对桃丝献着殷勤。
“行了,这种小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大老板来做,今天还没开张之前,我就跟桃丝一起抹了遍地板,你要是感觉哪里黏黏的,多半是你自己的问题。”苏珊大妈没好气的怼着菲尔普。
“妳这说的是甚么话?我不过是想帮帮桃丝的忙,妳看这整间酒吧里,就她一个人不停的来回忙着,反正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菲尔普立刻予以还击,就想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找点乐趣。
“要是真想帮忙,就得像我一样,在店家还没开门营业之前赶来,你几时看过一家酒吧边做着生意,边做着保洁卫生工作?”苏珊大妈继续怼着菲尔普。
“苏珊,我可不像妳,每天只要花两个钟头敲敲计算机键盘,一个月就是上万法郎收入,我可是得天天大街小巷的四处奔波,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让客戶点头成交,就这样还经常一个月成交不了一件,那个月可就没半毛钱收入。
妳当然有大把时间守在门口等着酒吧开门做生意,难得帮桃丝抹个地板就拿出来炫耀…。”菲尔普毫不客气的回怼回去。
“行了,真想抹地就自己拿着拖把去抹,东西就放在卫生间的角落。你们俩要是嘴巴闲着没事做,我给你们俩一人点上一盘薯片,这得记在你们自己的帐上。”恩尼笑着对菲尔普与苏珊说着。
自从兰多实验室被彻底抹了,香水酒吧里这几个人就彻底没事干了,他们不用再去四处打探消息,也沒有情报可以向各自的组织汇报,整天就过着表面上掩护自己身份的日子,但是到了晚上,还是会习惯性的聚在香水酒吧看着这几个过去几年跟自己一起工作竞争的对手。
“下礼拜我打算回奥地利老家,准备退休了。”菲尔普这时突然依依不舍的对大家说着。
“退休?你才多大岁数,现在就想要退休?”恩尼惊讶的问着菲尔普。
“在情报圈干了十几年,这工作要比一般工作耗费更多精力,尤其是兰多实验室这个活,我感觉这辈子好像都已经被掏空了,反正钱也已经赚够了,趁现在还有力气享受人生,我决定退休了。”菲尔普看透一切的说着。
“你决定退休?你背后的委托人知道这件事吗?他能同意你带着那么多秘密远走高飞吗?”惠子一边切着水果,一边对菲尔普说着。
“我只是帮他工作,又不是把这一辈子都卖给了他,难道退不退休还得经过他的同意?更何况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又能上哪去征求他的同意?
更何况干我们这一行的,今天帮这个老板工作,明天帮那个老板工作,说句实在话,钞票才是我们的老板,除了钞票,谁都不能决定我们的去留。”菲尔普不以为然的回应着惠子。
“这句话,你还是等着去跟你的委托人说吧,我在这一行那么久了,就没听过哪个人可以说不干就不干。
再说了,既然你觉得钞票才是你的老板,但是你知不知道谁才是钞票躲在背后的老板?
我告诉你,就是那些拿着钞票让你去干活的人!要是没有他们的点头,你看看哪一张钞票敢同意你的退休?”苏珊大妈语重心长的说着,在这群人里面,她的情报贩子生涯是最丰富,也是最悠久的。
“苏珊,妳难道还没打算退休吗?妳可是从伊拉克战争那时就入了行,这种日子过的难道还不够吗?”菲尔普好奇的问着苏珊。
“我不知道,我也没想过,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哪个工作能像我们这般赚钱赚得那么容易,只要开口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给说出去,就有高于一般人数十倍、数百倍,甚至是数千倍的报酬。
更何况我只知道我的肚子里还有很多值钱的消息可以换钱,没必要急着退休去跟钞票过不去。”苏珊大妈务实的说着自己的想法。
“放心吧,兰多实验室这件事不会这么快就结束,现在不过是中场休息时间,下半场很快就会开始,只不过换个场地进行比赛罢了。
你们想想,为甚么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收到通知可以解散回家?因为比赛根本就还没结束,我们随时都得准备上场,不管比赛场地换到任何地方,还得是我们这群知根知底的人才派得上用场。”恩尼笃定的说着。
“这回你猜错了,要我说,这下半场肯定是在天河市进行,那里可是黄种人的世界,我们这些人在那个地方能派上甚么用场?”菲尔普质疑着恩尼的说法。
“这就是你们目光短浅的问题了,我早就知道将来绝对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会娶了惠子这个日本人,就算不是为了兰多实验室,也会有其它案子能派上用场。”恩尼一把揽住惠子的肩膀,对大家炫耀着他的高瞻远瞩。
“你就别臭美了,大家都知道是惠子挑上了你,这话应该说是惠子的高瞻远瞩吧。”费欧娜慵懒地说着。
“都是一样,反正就是我们俩高瞻远瞩。”恩尼仍是嘴硬说着。
“看来,这活你们还想着继续干下去?”菲尔普不解的问着。
“难道你认为这是可以由我们自己做的决定吗?在十几年前,当我越来越熟悉兰多实验室这个项目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个案子,应该会是我跟恩尼这辈子的最后一个案子,除非是干到死,或是干到没力气再干下去,否则不会有人同意我们离开。”惠子理所当然的回应着菲尔普。
“有这个时间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你们知不知道,在太平洋地区,只有在天气最稳定晴朗的时候,才会出现热带风暴,换句话说,越是风平浪静,就是距离风暴最近的时候。
现在的风平浪静,就是让我们养精蓄锐,等到风暴来临的时候,才有体力去度过难关。”难得开口的琴师戴蒙,突然开口对大家说着。
“兰多实验室都已经没了,这里还能有甚么风暴?全世界现在都盯着天河市的辜家老宅,谁还会记得伯尔尼的香水酒吧?”菲尔普不以为然的说着。
这个时候,酒吧的公用电话突然响起!在大伙的记忆当中,这支电话应该只是用来让客人对外联系,尤其是从外地来的观光客,因为这个族群通常没有当地的手机门号,如果不想花大钱使用国际漫游,这个电话就能够派上用场。
这些年来第一次响起电话铃声,让所有人都一阵错愕,包括老板恩尼与老板娘惠子,大家都纳闷着这会是谁打来的电话,因为就连他们都不知道这支电话的号码。
只有桃丝这时候若无其事地走向前去,旁若无人的就拿起话筒,聚精会神的听着话筒里的声音。
“还得是房东,看来,只有桃丝还在使用这支电话。”菲尔普笑着对大家说着。
这通电话并未持续太久,桃丝挂断电话之后,随即取出手机,发了几个信息出去,接着就看向在场所有人。
“风暴来了,都去看看你们的手机吧,马上就会有通知发过来。”桃丝冷静的对大家说着,彷佛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果然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酒吧里每个人的手机便陆续发出收到简讯的信号声,大家赶紧打开手机一看,紧接着所有人便拿着自己的包包匆匆走出酒吧,除了恩尼与惠子。
“他们这是怎么了?居然连费欧娜与戴蒙都跑了出去?”惠子好奇的问着桃丝,这可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些久经沙场的情报贩子如临大敌的模样,尤其是戴蒙那个彷佛是肺结核末期的病患。
“还能怎么了?能让这些人如此紧张的,就只能是花钱雇用他们的大老板,只有财神爷才能让这些老江湖这么认真,你们俩难道没收到通知吗?”桃丝平静的说着。
恩尼与惠子这会刻意取出自己的手机,确认了一下是否有简讯或未接来电,然后表情复杂的先后放下电话。
“看来,若不是我的老板已经大获全胜,就是彻底被踢出竞赛行列。”恩尼心领神会的说着。
香水酒吧里的这些人,虽然彼此都知道大家都是吃这一行饭的,却不会私下去打听别人的背景或隐私,因为这种行为完全不见容于其它同伙,犯了忌讳的人,结果就是遭到所有人的排挤。
一旦失去香水酒吧这个活动据点,就等于失去情报交流的机会,这可是所有情报贩子的致命伤,没有一个情报贩子是透过自己的努力去挖掘一个又一个的情报,因为情报都是交换而来的,如果没有人跟你交换情报,在这个圈子里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所以尽管大家都知道彼此是为了兰多实验室而来到伯尔尼,却不知道各自背后的委托人是谁,更不知道各自在这里的任务为何,即便这些人天天都得见面,却只能了解对方那一张脸孔与不知是真是假的名字。
至于恩尼之所以会说出那样的话,是因为倘若大家在同一时间都收到自己委托人的信息,就代表他们的委托人或许都遭遇到相同的处境;而恩尼与惠子既然没收到任何信息,就表示他们的处境与其他人不同,若不是击败众人大获全胜,就是被所有人给踢出战局。
“这么说来,你对自己委托人还真是信心十足,知道他们大概率在这个回合已经位居领先地位。”桃丝洞悉一切的说着。
“信心十足倒不至于,我跟大家一样,都不知道自己的委托人是谁。但是我很清楚游戏规则,如果我的委托人已经出局了,自然会有人来告诉我游戏结束,如果没人来通知我,就表示游戏还在继续进行中。
反正该拿的酬劳就继续拿,他们不交代工作,我跟惠子就乐得轻松,不该是这样吗?桃丝,妳呢?妳的委托人对妳通知了吗?”恩尼反问着桃丝。
“我?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背后没有所谓的委托人,顶多就算是…,提供游戏场所的庄家,确保整个游戏进行的公平性与提供必要的服务,否则你们这些孤魂野鬼大来远的跑来这里,能上那去跟别人交换情报。”桃丝一改过去保洁工人的口气,像是个大姊大般的对恩尼与惠子说着。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过去都小看妳了。”恩尼苦笑着对桃丝说着。
“甭管是高看或是小看,你们最好是对我的存在浑然不知,那才是我们最好的相处之道。”桃丝高深莫测的对恩尼说着。
“既然如此,妳现在怎么又对我们说出这些?”恩尼好奇的问着。
“因为游戏的第一回合结束了,战场马上就要换个地方,香水酒吧也该是到了打烊的时候了。”桃丝直接说着。
“香水酒吧该不该打烊,应该是我跟惠子说了算,我们两个才是这里的老板,打不打烊应该还轮不到妳来决定。”恩尼不以为然的说着。
“这些话…,还是等大家的委托人都来了,再决定该怎么说吧。”桃丝深藏不露的说着。
“这是甚么意思?大家的委托人都会来到这里?为甚么?他们甚么时候会来?我跟惠子的委托人也会来吗?”桃丝的这句话,立刻让恩尼有所警觉,他知道桃丝肯定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