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辜家在全世界开枝散叶的布局,早在辜劲松的爷爷,辜振华,身为族长的那一代便已经展开,当时正是欧美列强开始对大清帝国霸凌侵扰的年代。
辜振华一方面有感于清廷的积弱不振与太平天国之祸带给百姓的巨大灾难,他以为非大破大立不足以挽救这个国家,问题是朝堂之上,上至王室宗亲,下至文武百官,除了沉浸于享受权力与搜刮民脂民膏外,没有人愿意去为三、五十年后的子孙稍作设想。
另一方面,自从鸦片战争之后,辜振华接触过许多来自西方的商人与传教人士,对他们的博学善知与勇于冒险犯难的精神所感动,他以为未来的世界就该是像这些人一样,将自己的国力、信仰、生意等带到全世界的每个角落,如此一来就不会整天只想着跟自己周遭的人争权夺利,除了自相残杀与消耗内卷,他看不出这个大清帝国还能有什么未来。
因此,辜振华当下做出了一个对辜氏家族后世影响极为深远的决定,从他这一代开始,要求辜氏家族的每房子孙至少都得安排一个男丁前往外国留学,甚至是在海外落地生根,即便生不出男丁,也必须收养一个孩子让他将辜家的势力逐步开展到全世界去。
这个举动,对长年尊儒尚礼的辜家人来说,是个既纠结又矛盾的挣扎,因为安土重迁与落叶归根是他们几千年来所遵循的传统思维,眼下不但得流落他乡,甚至还可能得埋骨异地,这根本跳脱出他们从小所受的礼义教诲。
另一方面又想回来,经过那段时间大清帝国所遭受的诸般欺凌,他们明确认知这个国家与欧美世界之间的距离,如果再不励精图治,双方的差异只会被越拉越大,未来可能受到的压榨更是难以想象,或许从此刻开始发愤图强、急起直追,至少后世的子孙还不至于沦为他奴。
但是这个励精图治不该是由一个小小的辜家来发动,尽管辜家这个书香门第向来多有子弟在朝为官,但是一直以来,辜家人既不当朝,也不揽权,虽然受人尊崇,却没有一言九鼎的实力。
尤其身为南方汉人的背景,除非像是左宗棠、曾国藩之流的彪炳战功,否则无论如何都难以跻身权力核心,自然在朝堂上就没有左右时政的能耐。
既然改变不了国家,辜振华以为至少得先从自己开始改变,尤其那段时间他与许多有识之士多有接触,因为那是个风起云涌的年代,西方世界已经发生过无以计数的人民自觉做主与各种革命,大部份人一致认为一场惊天动地的改变即将在自己这片土地上发生!
尤其再这么下去,大清帝国若不是任由西方列强给蚕食鲸吞,就是得让积怨已久的百姓给造反变天,不管是哪一个结果,都该有人在那个时候站出来面对变局,不能任由太平天国或是鸦片战争那种无序的兵荒马乱,再次肆虐这片土地上的无辜百姓。
从那个时候开始,辜振华便意识到辜家人身上的责任,尽管从未有人要求辜氏家族应该为这个民族去承担什么,但是辜振华自认辜家应该就是扛下这个担子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虽说在辜振华做出在海外开枝散叶的决定之初,辜家各房子弟的抱怨与反对一时间如排山倒海而来,但是他仍然坚持己见,透过不厌其烦的与各房之间反复沟通,并且以身作则的让自己的三个儿子率先负笈海外,这才逐渐说服大家接受这样的作法。
辜振华坚信,只有科学才能为这个国家带来力量,也只有科学,才能让辜家人有能力去改变这个国家,于是,一个百花齐放的辜家就此揭开序幕。
经过了几代人的胼手胝足,辜家后代果然就如同辜振华当年所想,虽然有些人仍是对外国环境水土不服,最后仍不免狼狈落魄的重回天河市辜家庄园,却也有许多人在异乡站稳了脚跟,在全世界各地陆续建起一座又一座的辜家庄园。
只是一来是为了避人耳目,再者也是为了配合各地的风土民情,这些庄园或许在明面上并不全然叫做“辜家”庄园,他们可能是古家、顾家、谷家…,甚至叫做库家、郭家、桂家都不足为奇,尽管名字上看起来不像是一家人,但是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根是位于遥远的天河市辜家,他们骨子里流淌的永远都是辜家人的血液。
经历了几十年的沧海桑田之后,海外的辜家人各自都从当年的小树苗长成后来的骨干栋梁,他们透过彼此间的相互扶持与互通有无,编织成一片绵密的网络,共同朝着辜振华当年擘画的愿景逐步迈进,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全面爆发。
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对日全面抗战,因为战事来得突然,再加上转瞬间于各个地方全面蔓延开来,即便辜家子弟愿意回国共赴国难,对当时的战局来说只怕也是杯水车薪,当下他们便竭尽所能的替祖国的圣战奔走相告,在全球各地为这场战争进行募款。
除了在海外的辜家子弟努力的为祖国筹措战争所需的款项,仍然留在国内的辜劲松、辜同勋父子则是因为身负重任,必须委身日本人的羽翼之下,其他的辜家人只能放下多年积攒下来的基业,随着当时的国民政府撤退到西南大后方去。
换句话说,辜家人原来在自己故土所打下的基业,最后还是因为这场战争而消亡殆尽。
紧接着就是欧洲战场的爆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欧洲大陆不但是全世界的政治中心,更是经济与科技发展的重镇,自然也是辜家人前往海外拓展的首要目标,整个欧洲几乎每个国家都有辜家人扎根发展的痕迹。
即便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之后,大半个欧洲都陷入火海交织,各种新式武器如飞机、毒气、坦克、远程大炮等相继投入战争,却也不曾改变过欧洲在全球发展的核心地位。
尽管经济受损严重,所幸工业基础仍在,战后在很短的时间里便陆续恢复正常运作,这也让辜家人不至于因为那场战争而让几十年来的努力前功尽弃。
但是在二十年后所发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希特勒的闪电战术,迅雷不及掩耳的让整个欧洲在一夕之间成为一片焦土,随之而来的是盖世太保跟在纳粹铁骑之后清理战场,尤其是对犹太人建立起来的金融体系大肆破坏,彻彻底底的将欧洲大陆打回中古世纪。
这对远赴重洋的辜家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当时不论是依附在轴心国的羽翼之下,或是跟随着同盟国的脚步,他们在欧洲大陆都算是寄人篱下,即便付出高昂的政治献金以换得政治上或经济上的庇护,却在战场上瞬息万变的改朝换代中,反复成为被报复或清理的目标。
这一场战争下来,几乎让过去几十年好几代人的努力付诸流水,这时候的辜家子孙,自顾尚且不暇,更谈不上对祖国战事的支持。
在此同时,因为过去这两次世界大战的战火都不曾波及到美国本土,反而让美国因而渔翁得利,快速的大赚战争红利而成为世界第一强权。
这让当时远赴美国发展的几拨辜家远房族人,阴错阳差的成为辜家最后的希望,这或许也印证了辜振华当年的高瞻远瞩,如果不是他让辜家各房的子孙都必须出去开枝散叶,或许绝大多数的辜家子弟就得在对日战争中丧命在自家土地上,更遑论能否延续辜家的家业。
在经历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几十年间,一度面临凋零没落的辜氏家族,奇迹般地再度在全球各地再次站了起来,尽管还是一如当年的低调隐晦,但是现在的辜家,却从历史的血泪教训当中更懂得应世之道。
因为这个世界永远处于瞬息万变之中,唯一不变的就是不断的在经历改变,而辜家为了让自己得以永续存活下去,就是得确保在任何巨变之下都有活下去的能力。
当初在辜劲松的交代下,辜劲俨在离开辜家庄园后,便立刻承担起辜氏家族新任族长的任务,一肩扛起辜氏家族的承先启后大任。
在辜劲俨周游西方诸国,透过早先远赴海外的辜家子弟看到了迥异于过去自己所熟知的世界,在一番权衡全球错综复杂的政经环境与科技产业发展后,辜劲俨发现自己过去的经验与见识远远不足以领导整个辜氏家族。
不只是因为全球各地此起彼落的战乱不断,更是因为外头的世界跟自己活了一辈子的天河市有着天差地别的歧异,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带领这个家族继续往前走去。
于是辜劲俨当下又做出一个对未来辜氏家族至关重要的一个决定,就是将这个已经延续了数百年传统的族长之位,转换角色为辜氏家族的精神领袖,尽管家族子弟仍旧奉族长为家族之尊,但是在诸多实务的领域上,则是各自分派着专职专才的实质掌舵者。
这几位掌舵者在族长的亲自授权与任务指派下,代表族长在全世界范围内负责各个领域的实质统御之责,确保着分布于全世界数千名辜氏子弟的团结一心,延续着辜氏家族一直以来的传统精神,更重要的是永远保持坚毅强韧的生存力与竞争力。
随着时间来到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当时正值冷战高峰及全球石油危机,同时也是辜氏家族面临蜕变、积极突破瓶颈的关键期,辜家这新的领导模式第一次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矛盾与冲突,这在过去族长一人独大的辜家是不曾有过的经验。
当时的族长大位已经由辜同宽从他叔父辜劲俨的手中接下,他上任的第一个礼拜,便遇上了第四次中东战争,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为了打击对手以色列以及其他支持以色列的国家,宣布禁止石油出口,因而造成全球油价上涨。
当时的原油价格从一九七三年的每桶不到三美元瞬间飙涨到一九七四年的十三美元,平均涨幅超过原来油价的三、四倍之多,高峰时期甚至超过每桶原油二十美元,最大涨幅更是足足超过原来的六倍之多。
油价的高涨,对百工百业造成了运营成本的急遽增加,各大产业几乎毫无例外地面临着严峻的生存挑战,即便是长期垄断石油市场的少数几家跨國石油公司,也在这次的石油危机中深受重创,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辜家在全球各地的事业版图。
为了因应这人类史上的第一次能源危机,辜同宽在纽约召开了难得的全球家族会议,邀集主要的家族干部进行应急动员。
首先发言的是辜氏家族企业的全球执行长,辜绍强。辜绍强并非家族嫡系,但是在财经专才上有着令众人折服推崇的过人之处,于在辜同宽的诚意延揽下,同意进入辜氏家族的经营管理阶层。
“各位,中东战争本身并不重要,油价上涨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不管遭遇的是怎样的变局,重要的是我们能否事先掌握这些情资。
只要我们能事先掌握这些情资,就能在市场上预做布局,就算赚不到这波趋势的意外之财,至少也能持盈保泰,不至于蒙受巨大的损失。
但是这次的问题是在于我们从头到尾压根就被遮住双眼,完全无法掌握当下的世界局势,要知道中东战争的爆发肯定不是在一天之内所造成的,但是我们对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却完全不知警惕…。”辜绍强试着对这一次的重大损失进行定义。
“绍强,操盘家族企业的人是你,应该对局势预做判断的人自然也应该是你,既然你都知道中东战争的爆发不是发生在一朝一夕,为甚么你没能在市场上先预做因应呢?”负责全球情资管控的顾长治说着。
两次世界大战的经验,带给全世界一个非常明确的讯息,那就是未来的世界是个情资当道的世界,能掌握别人所不知道的情资,才有机会掌握别人无法取得的优势,也就是在这样的趋势之下,辜氏家族成立了自己的全球情资管控中心。
而顾长治在对日战争期间,是国民政府军方情治部门的第三把交椅,战争结束后,他就立刻解下军职,来到美国纽约投入家族的重建,随后因为他在情资专长上的经验,被当时的辜劲俨委以重责大任,替辜氏家族在全世界范围内搜集并分析各项重要情资。
在顾长治为辜氏家族负责情资管控的二十来年,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国际局势最为诡谲多变的一段期间,而顾长治也是在这个时候,为辜家一肩扛起这个重责大任。
美国、苏联由于在大战期间领导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国际声望来到空前高点,因此各自都在谋求自己的霸主地位,分别结合己方阵营的各方势力,建立起属于当时的世界新秩序。
为了战后的国际局势,美国、苏联于雅尔塔会议中划分了战后势力范围,接着又成立了联合国。
而这个看似有效团结全世界的联合国,却在它成立的当下,同时宣告着美苏反法西斯同盟关系终将成为过去式,取而代之的是双方以意识形态为主要矛盾的各种对抗。
一九四六年英国首相丘吉尔的铁幕演说率先为此拉开序幕,一九四九年美国的杜鲁门主义更是标志着冷战正式打响,此后分别以美苏两国为首,相继成立了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和华沙公约组织这两个壁垒分明的军事同盟,两极化的对峙局势于是形成。
其中,美国在经济、军事等方面都居于资本主义世界的龙头地位,尤其在一九四四年建立了布雷顿森林体系,确立了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金融游戏规则,而这个体系也影响了未来几十年的全球政治与经济格局,更让这个世界从此不得不围绕着美元打转,而美元的发行者,美国,自然就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接着又在一九四七年签署了《关贸总协定》,建立了以美国为中心的国际贸易体系,于同年实行马歇尔计划并加大对战后日本的援助,这些举措既稳定了世界秩序,使世界经济朝着制度化、全球化与系统化的方向发展,也促进了欧洲和日本在二次世界大战后的重建与复兴。
但是令人不得不警惕的,是这些种种看似战后必要的诸多措施,其本质却是在于美国企图透过控制这些国家的市场,保证自己在全球的霸主地位。
只是这些深藏在诸多糖衣下的阴谋诡计,必须假以时日才能看得出美国人的狼子野心,尤其以当年的政经局势来看,当下世界各国对美国的依赖与需求,要远远大于未来可能因此而蒙受到的损失,绝大多数国家对美国的一系列做法更是抱持着一厢情愿的盲目支持。
只是这些后遗症得在五十年、七十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之后,才会知道美国当初给全世界挖出了多大的一个坑,在当时普遍缺乏全球经验的各行各业,即便是一个国家或整个学术界,都无法预见美元将来对全世界无远弗届的深远影响。
而顾长治,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早对美元霸权这个概念提出警示的人,他早就预测到长此以往,或许全世界都会成为美国人的禁脔,只要美国人随时性之所至,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全世界割一割韭菜。
而第一次的石油危机,是顾长治第一次在实务上见识到美元霸权的威力,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全球情资网络更是围绕着美元霸权这几个字而打造,他得掌握任何有关美元的种种情资,以及因而可能对全球政经局势所造成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