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心有些沉重。
他在屋里一样样将大皮箱里带来的东西捡了出来,
铺着床铺,将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里。
只是心思却不在这些事情上。
他能够听到,屋外边,自己儿子还守在儿媳妇那边门边,不停说着些话。
而儿媳妇在屋里,依旧是一言不发。
他才刚到这里,就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都有些止不住地想,是不是自己克自己儿子儿媳妇,就不该和他们生活在一块。
要不是怕添乱,他真想说,让他回去算了。
……
“你口渴吗?要不要喝口水。”
中年男人去客厅倒了杯水,再端到门边。
门虚掩着,只留了道空隙。
能够看到妇人依旧那样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望着身前。
对中年男人的话语声,毫无回应。
中年男人沉默了下,只能将水杯放到了虚掩着的屋门空隙处,
然后自己默默靠着虚掩的卧室门,坐在门前地上。
“慧芸,我不知道你刚才那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但是不管什么事情,你相信我,我们都能熬过去的。”
“咱们结婚二十几年,什么事情没有遇到过。有什么事情咱们都不怕,咱们一起挺过去就是了。”
“你还记得你之前说,等着咱们放假,去南云玩吗?咱们不等放假了,我这就请假。我们明天……今晚就出发……”
中年男人细细叙说着。
妻子突然而来的,极端的话,还有那死灰,像是没有希望的眼睛。
让中年男人格外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妻子这短短一个小时里,遭遇了什么,
但是却真切感觉到,有种要失去自己妻子的感觉。
有些红着眼眶,中年男人不停叙说着一些之前他们恋爱时,婚姻中一些美好的事情,说着一些未来的安排。
只想要宽慰自己妻子,将妻子的眼睛里,重新唤起一些神采。
但妇人,却一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屋里,
妇人低着头,两眼麻木,失神。
她眼前看到的一切,像是失去了色彩,变得灰暗。
她丈夫所叙说的那些,她都有听到,脑海中也有着那些记忆,
但那些记忆并没有让她觉得高兴。
她心里,此刻像是感觉不到一切积极的情绪,
反而,从小到大,再到结婚生子,再到孩子长大,
这数十年时间里,一切负面情绪都从脑海中翻涌出来,
读书时,一次学校老师无缘无故的批评,
工作后,一位同事的排挤,上司的不满。
怀孕时,因为蹲不下身,突如其来的崩溃。
教育孩子时,孩子赌气说,不要认她了,要离家出走。
这些事情,都早已经过去了,
但此刻却都翻腾了出来,像是重新让妇人经历了一遍。
而似乎应该极其痛苦的,但她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连痛苦也感觉不到,心好像没了,感觉不到情绪。
她微微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该哭的,可是没有眼泪,只是那些负面的事情不断在她脑海中重复。
她像是跌入了一个漆黑的深渊,无止境地不断下沉,下沉。
她像是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她活着有什么意义?
绝望而麻木地情绪在她脑海中蔓延,逐渐侵吞着她整个意识。
她脑海中,先前看到的那具吊起来尸体的画面,一闪而过。
她眼睛有些发红,而目光依旧麻木,无神,如同死灰般,
头低着,整个人就这样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
这边,老人听着屋外自己儿子有些担忧,难受的话语声,
停顿了下,再将皮箱里最后样东西拿了出来。
是楚晋送给他的那幅字。
本来是要装裱起来的,但这会儿却还没来得及,
也没心思想那些了。
拿着支字幅,老人顿了下。
将字幅缓缓展开。
从那天楚晋送给他过后,他就好好收着,这还是第二次展开。
字幅上,以中正平和的笔锋写着字。
这字当面,好像心绪都被抚平了许多。
只是再看着这字幅上写着的内容,
“平安喜乐”
这是楚晋送给他的祝福,
只是此时此景看到,让老人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平安喜乐啊……”
老人有些难受,再吐了口气。
将字幅展开,正好铺平,放到了卧室的桌上。
再望了望过后,老人重新走出了卧室门。
望了望那边依旧不停叙说着些话的儿子,
老人没有过去,
顿了顿过后,去客厅里,提起来客厅里买回来的。
从里面选了一两样,拿进了厨房。做起饭菜来。
过了阵。
老人从厨房端出来饭菜,走到了卧室门边。
“吃点吧。”
老人将碗筷,还有菜都放下。
“爸……你也吃饭吧。”
中年男人眼眶还有些红,脸上有些疲惫和担忧。
“没事儿。”
老人摇了摇头,走开到了旁边。
中年男人再转回头,对着屋里的妇人说道,
“慧芸,你吃点东西吧?你要是不愿意出来,我把菜给你放在这里,你自己吃吧。”
中年男人近乎哀求地说道。
而妇人依旧像是在深渊中跌落,一切积极的情绪被剥去,
自然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慧芸都是在哪儿买菜的。我沿路过去看看。看看是不是出了啥事儿。”
老人在一旁,重新开口说道。
中年男人转回头,张了张嘴,
“……就在咱们小区外的菜市场……谢谢吧。”
他也想去看看,但是又不敢现在离开自己妻子太远,
最后只是这样说道。
“……没事儿。好好照顾慧芸吧。”
老人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就出了屋门。
屋里,中年男人依旧不厌其烦地对妇人一句句说着些话,
即便妇人一直都没有给过任何回应。
“……慧芸,你还记得我们刚恋爱那会儿吗……”
“……我想安静一会儿……”
终于,妇人再有了一句回应。
只是声音依旧没有情绪,内容也让中年男人止不住心底愈加发沉。
“好……那我不说话,就在这儿陪着你。我就在门外……”
……
老人出了门,沿着路,出了小区。
很快就找到了那菜市场。
一路走,还一路询问,是否这出过什么事情,
只是都没有人能够给出回答。
小区门口那儿有聊天的,老人过去问,
都说没看到有什么事情。
路边上的小店,老人也过去问了,也说没看到有发生什么事情。
而菜市场,就在这小区门口不远,还在小区门的同一侧,连马路都不用过。
只走两三百米就到了。
进了那菜市场,老人挨个挨个问了过去,
却都依旧一无所获。
菜市场里的人,也都没人看到,听到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如果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他儿媳妇怎么会突然就那样了。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人菜市场转了几圈,回来的时候又问了一圈,
却依旧没人听说发现了什么。
最后只能重新回了小区。
“叮……”
电梯响了一声,老人从电梯里重新踏出来。
电梯重新关上门过后,自己下行去了。
而楼道里,有些死寂地安静。
转过头,老人环顾了圈这楼道,目光最后在同楼层的邻居家停顿了下。
这栋楼,是一层两户的。就只有那一家邻居。
这会儿,那家屋门是紧闭着的。
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
顿了顿,老人走了过去,敲了敲门。
“咚咚……”
敲门声停下过后,楼道里,那紧闭着的屋门后都是一片死寂的安静。
没有任何人回应。
“咚咚……”
老人再敲了下门,
依旧没有听到这家屋里有来开门的动静,也没听到有人应声。
看来,是这家人不在。
老人只能作罢,转身朝着自己儿子儿媳家那边走了回去。
……
“……爸,怎么样了?”
“……没有听到什么事儿。”
看到自己父亲重新回来了,坐在卧室屋门前的中年男人忍不住起身问道,
老人只能摇头。
中年男人沉默了下,重新在那卧室门前,缩着身子坐了下来。
“那爸……今天您也累了。你先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再守一会儿慧芸。”
老人不好添乱,顿了顿过后,点头回了屋。
只是这种情况下,哪有什么心思休息,
回了屋,也不过找张凳子坐着,时不时朝着屋外那边的儿子望一眼,
再朝着那边虚掩着屋门的屋子望一眼,一直提着心。
而就在这时候,老人和老人儿子都无法看见的地方。
常人无法看到的怨气,开始出现在那间虚掩着房门的屋子里。
屋子里,
妇人绝望而麻木地眼睛,愈加发红,爬满了血丝。
周遭的怨气开始攀爬到她身上,让她往着那无止境深渊跌落的速度越快。
她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都要从这具躯壳中抽离,
而感觉不到身体反馈给她的任何情绪,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失去了意义。
绝望如同蔓延的丝线,将她包裹其中。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那她就去死吧!
妇人突然抬起了头,而这时候,那原本屋顶的位置,
竟然莫名地出现了一个绳套。
直直望着那绳套,妇人的目光,灵魂,像是都被那诡异出现的绳套吸引。
那绳套和先前妇人目睹到,吊着那具尸体的绳子一模一样,
甚至上面还带着些黑污,类似血迹的东西。
坐在那地上,已经许久没动过的妇人,缓缓直起了身,
死灰的眼睛一直紧紧望着那诡异的绳套,一直未曾眨动。
她伸出手,她站上了床,她要去够那突兀出现的绳套。
而这时候,
怨气汇聚处,从地面,墙面之中,一道诡异而扭曲的身影逐渐浮现。
先是一缕缕类似头发的东西,从墙上钻了出来,
紧跟着是一堆眼球。
这诡异的怪物,就是以一堆头发,和一堆眼睛胡乱糅杂在一起,成为以整体。
看起来异常的庞大,出现之后,就悬浮在空中。
覆盖了这间卧室的整个屋顶、
那些类似头发的东西,就胡乱地舞动着,
无数个,密密麻麻地眼球,则是朝着不同地方转动,最后落到了那妇人身上。
那些密密麻麻挤着的眼球,或是带着无比怨恨的情绪,或是带着极致的绝望,还有些狂热的兴奋,毫不掩饰的愤怒。
抬起头的妇人,像是也望到了这恐怖诡异的东西,
但没有流露出惊恐,而依旧眼睛如同死灰般望着,
执行着将那绳套靠近脖子的一幕。
那一双双眼睛,也随之下压,朝着那妇人越靠越近,
那些飞舞地头发,也朝着妇人的脖子勒去。
许多眼球中,流露出狂喜地神色,似乎是再催促着妇人,快点踏入深渊。
只是,就在这时。
就再妇人起身,要将那绳套套进脖子的时候,
或者说,就在那怪物在这儿屋里出现的时候。
这套房子的另一个房间里,
准确说,就是楚晋送给老人的字幅上,
一下波荡出,如同波浪惊涛一般的力量,朝着四周猛然荡开。
就像是受到挑衅,字幅上的承载着的伟力,勃然爆发。
第一圈伟力靠近那屋里的诡怪时,一瞬间,
那诡异的头发,眼球,就像是瞬间如雪直面浩日,瞬间化成烟尘消散。
那屋子里,飘散萦绕着的怨气,直接别这股伟力冲刷湮灭。
那妇人周身被侵附的怨气,也荡然无存。
起身要去抓绳套的妇人,一下失去意识,缓缓软倒在床上。
而那诡异的怪物,
在承受了这一击过后,直接如同被锐利的刀锋划开,
偌大的身躯直接截成了两半。
“啊……”
如同无数道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那被切割掉的一半怪物躯体,直接灰飞烟灭。
而‘平安喜乐’字帖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却没有停下,
第一道如同波浪的浩然正气还没完全远去,
紧跟着第二道浩然正气的伟力就再靠近,冲刷在那剩下一半的诡异怪物身上。
这是一位儒道修行至进士阶段修行者的浩然之气,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位儒道修行者的祝福。
说‘平安喜乐’,就‘平安喜乐’。
如果有诡异来破坏,自然爆发而毁灭之!
又这样一道浩然正气冲刷在那怪物剩下一半的身躯上,
然后就如同雪落入耀阳之中,极短时间内,
伴随着那怪物,如同无数道声音重叠在一起的凄厉惨叫声,
那怪物剩下的半截身躯也被消磨干净,烟消云散!
被触发的字帖,才重新恢复平静。
安安静静在那书桌上铺开着,就如同一张再寻常不过的字帖。
……
而这字帖上浩然正气与那诡异怪物的短暂交锋中,
老人和老人的儿子,只是感觉屋子里有些忽冷忽热。
一下如坠冰窖,一下又再如沐春日暖阳。
特别是浩然正气朝着四面爆发,冲刷过两人身躯时,只感觉浑身像是有些暖洋洋,
而心中的焦躁,负面情绪像是都被冲散了许多。
至于那诡异怪物被冲刷消磨时的惨叫,老人和中年男人自然是没有听到。
坐在这边的椅子上,
有些疲累,又有担忧的老人稍有些走神,
然后恍惚间,好像看到视线余光处,那摆着那幅字帖的桌面上,像是散发出一道不怎么刺眼的光亮,转瞬即逝。
随后感觉浑身一松,好像扫去了许多郁气。
老人不禁转过头,朝着那字帖望去,却又像是什么也未发生,刚才只是错觉。
老人站起来身,朝着那铺开着字帖的桌边走了过去。
走到周边,朝着字帖上望去,
字帖上,一切依旧。
字迹笔锋中正平和,依旧写着那四个大字‘平安喜乐’。
老人不禁顿身。
“吱……”
就在这时候,老人听到,
另一边房间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是他儿子与儿媳妇说话的声音。
“……媳妇,你没事儿?”
“……没事儿,你快起来吧,地上多凉啊。”
“媳妇儿,你……”
老人转过头去,就看到自己儿子从那地上已经慌忙站起了身,正和他儿媳妇说着话。
先前一直状态不对,待在那屋里的儿媳妇,这时候好像没事儿了,重新出来了。
老人再想着什么,一下回过身,再望向那边桌上寻常的字帖,
“平安喜乐……平安喜乐……”
再喃喃念了两遍,老人才重新出去了屋里。
“……慧芸啊,你还好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我没事儿,就是感觉好像做了个噩梦一样。”
听着妇人这样回答,
看着妇人脸上重新挂上些笑容,先前如同死灰般的眼睛重新有了些神采,
老人和中年男人才重新松了口气。
虽然依旧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总归人没事了,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要不先吃点东西吧,这都一天没吃了。”
“对对,慧芸,你先跟爸说会儿话,我去把菜做上。”
“你们小两口说话吧,我去做菜,好了,别争了。”
压抑了一整天的屋里,重新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