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餐厅内，努尔观赏了魔王与勇者的全程，面无表情地说道：
“骰子，结局与预期中的稍微有些偏差。”
“没有问题。‘魔王斩杀了普尼斯港的城主’，这个预定的结果依旧达成了。”
衣兜里的骰子没有一丝感情色彩，冷漠地回应道：
“预期之外意料之中的是，与之前神战被牵着鼻子走的状态相比，众神提前做了更多的准备，避免了月之母神势力一蹶不振的结局。
“普尼斯港城主被月之母神提前秘密地剥夺了‘神眷者’身份，这一消息甚至连普尼斯港政府与教会都不清楚，否则暗神与我们安插在其中的内应必能提前获得相应讯息。”
“努尔，你不也瞧见众人看见城主时的错愕神态了？”
努尔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眺望着魔王与勇者大战后的余波，数百扇巨门与残存的猩红的雾气依旧悬浮在高空中，停滞不动。
“骰子，解除加速状态。”
猩红的雾气逐渐散去，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辉的洁白巨门则像被橡皮擦抹去似的，线条消失殆尽，不留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身旁的希佩大小姐也动弹了起来，整个人的状态像大病一场，脸色惨白，有些神志不清地低语着：“我以为，魔王接下来会把我们都杀死……”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立刻问道：“努尔同学，你怎么知道魔王是来杀城主的？”
“凭直觉。”努尔随口说道。
希佩的眼神更加疑惑了：“……你怎么说出了和那位勇者大人一模一样的话？”
……与勇者一样的发言？
“其实原因很简单，辛达小姐。普尼斯港其它小鱼小虾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努尔打了个哈欠，“否则，魔王不会大张旗鼓地跑到这里的。”
希佩下意识地跟着打了个哈欠，又想起了什么：“那你最开始怎么认出来是魔王的？”
努尔毫不客气地说道：“因为我比你强，所以我虽然没见过却能感觉到，这种程度的威压与邪恶气息只可能源自半神层次的魔王。
“而且，我也比你学的更多更认真，至少对半神的领域有一个粗糙的了解。”
“……”精灵大小姐的头被说得耷拉了下去。
努尔淡淡地说道：“不用灰心，你的底子并不差，纠正心态好好学没问题的。”
“……我真的能有朝一日变得和你一样从容吗？”
“我的底气源自我的实力。你若拥有足够实力，自然也会变得自信。”说着，努尔向她伸出了手，“带上安娜一起回学院吧，辛达小姐。我们在外面耽搁太久了。”
望着他修长的手指，希佩迟疑了片刻，还是颤巍巍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好……好的。”
……
距离普尼斯港几十公里的海岸线。
一片怪石嶙峋的滩涂。
水中暗礁丛生，没有开发为港口的价值；附近的山脉绵延不绝，曾有一个矮人族群来此处挖矿，但他们挖了几十年，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矿脉。
附近的区域没有肥沃的平原，没有河流，甚至都没有多少树。
综合各种因素之下，这片鸟不拉屎的地区最终被王国彻底放弃，作为各种神奇生物的自然保护区。
此时，一批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某座山的隐蔽矿洞中依次钻出，快速地向海岸边移动。
是一群衣着破烂的哥布林。
一头体型健硕，头戴荆棘之冠的哥布林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引导着身后的哥布林们。
是哥布林王努尔。
“骰子投出的结果是六，所以不会遇到巡逻队与岗哨。”努尔抬起头，瞭望着一望无际的海洋，“雅儿小姐，倒是辛苦你特地大老远地传送过来。”
一袭紧身修女服的雅儿没什么所谓地说道：“并非消耗我的魔力，所以我倒是不累。唯一遗憾的是，我没能现场观看魔王君临。”
“没什么好看的。”努尔耸了耸肩。
雅儿不置可否。
她平静地走到海边，将靴子脱下，赤脚踩入了细软的沙子。
她轻声吟唱道：“被埋葬的事物再次苏醒，将王的臣民送往应许之地。”
她的双手撩拨着空气，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就像在寻找一条无形的锁链。
“它应召而来。”雅儿喃喃地说，突然猛地用力，向外一扯。
“哗啦啦——”
平静的海面逐渐沸腾；不远处，一片海水汇聚成喷泉，越升越高。
哥布林王努尔与哥布林们沉默地等待着。
很快，他们看见了漆黑的桅杆，随后是破烂的巨大船帆，瞭望台……直到一艘无人的古老巨船浮现在不远处的海面上。
努尔愣了一下。他的目光被翘起的巨大舵首吸引了过去。
那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龙首。并非妖龙的头，而是东方龙的龙首。
“这是东大陆的灭国舰队中的一艘……”他颇为感慨。
“是的。虽然现在是我在操控，但它们一直都是你的东西。”雅儿柔声说道，“它们不像普通的沉船那样陷入永远的沉眠，而是苦苦等待着原来的主人。
“它们等待了太久。”
努尔没再多说额外的话：“雅儿小姐，你需要什么报酬？”
“报酬？”雅儿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的弧度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不要什么明面上的报酬，努尔。”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努尔一边说着，一边平静地注视着巨舰视礁石于无物，逐渐搁浅在沙滩上。
她略微思索，歪了一下脑袋，散发着清淡柚子香的黑发向一侧飘荡：“嗯……硬要说报酬的话……如果你最终能成功推倒那堵墙，我就死而无憾了。”
努尔挑了一下眉毛：“战胜伪神，重归光神之位难道不足够么？”
“……如果只是再次成为一个神祇，我想，是没办法结束轮回的。不过是屠龙者终成龙的庸俗故事罢了。”雅儿十指相扣，放至胸前，“墙不倒，风依然吹不过去。”
“笼子不破，鸟儿也无法奔赴真正的自由。”努尔叹了口气，并未口头答应她的要求，而是顺其自然地转移话题，“我对这首古老歌谣有点印象，兰儿上课时提过一嘴。”
“东大陆时代的产物了。”雅儿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怀念，不经意间又一次绽放笑靥，“看来，她一直记得我喜欢唱这首歌啊。”
“……”
努尔扭头望向身后的哥布林，沉声说道：“准备登船。我将率领你们前往新的土地。”
哥布林们恭敬地低下了头：“遵循王的命令。”
努尔双手合十，拍向地面，石柱从沙土中拔地而起，组成了通向高大船舷的牢固阶梯。
“登船！”
在小不点哥布林贤者的指挥下，哥布林们排着长队，依次踏上腐朽不堪的甲板。
它们背着不再是奴隶的女人与大量物资，小心翼翼地走着。不少女孩经过努尔身边时，好奇地注视着他，似乎想问些什么但又不敢。
努尔平静地说道：“如果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走，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现在还可以跟着雅儿回去。”
瘦弱的女孩们摇了摇头。
“主大陆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我只想和我的丈夫走到最后。”一个女人艰难地说道。
一个女孩立即附和她道：“我也不想回去继续当奴隶。”
“至少在哥布林旁边，我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人……”
努尔抬起手，阻止了女人们即将到来的七嘴八舌的声音：“我知道了。”
最后一头哥布林登上甲板后，他伸出手，对着搁浅的巨舰朗声说道：
“海潮汹涌。”
海水顿时涌了上来，绕开努尔与雅儿的位置，卷起高大的浪花，拍打在巨舰的船身上，推着它缓缓向海中移动。
直到巨舰彻底浮在海面上。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既然它现在已经归你控制，你可以尝试操控它在陆地上航行。”站在一旁看戏的雅儿突然略带调皮地说道。
努尔装作没听见，面不改色地跳上船，转身对雅儿行礼道：“那就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啊，你的精灵形态依然能见到我，所以其实也不算分开嘛。”
雅儿向着巨舰挥手，直到载着哥布林们的巨舰越来越小，最后成为了海平面上的一个小点。
“还是人性主导的努尔有意思些。”她吁了一口气，“你说呢，骰子？”
回应她的只有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
……
回去的路上，努尔本源里耗尽了全部力量的粉红小虫才幽幽地醒来。
“后生，我，我，我睡了多久？”她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随后立刻变得十分激动，“等下，你的黑暗本源呢？黑暗本源去哪了？”
努尔没有搭理她，领着希佩将安娜的裹尸袋放上无主的独轮车，推着走在废墟与尸体纵横的大街上。
“……是不是我一口气睡到下一个世纪了？”看见努尔对自己活跃气氛的话语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粉红小虫变得有些失魂落魄，“我现在还能帮上什么忙吗？后生？”
“闭嘴。”努尔冷冷地说道。
粉红小虫乖乖地闭上了嘴，再没冒出过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