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们并未选择坐马车出城。他们穿着与普通人相仿，在大街上三三两两地走着。
众人的奴隶与保镖则身着便衣，隐藏在人流中。
“如果是十几辆豪华马车的车队，出城就太招摇了。”金发的阿尔芬妮走到努尔身边说道，“这是一次秘密行动，只能委屈你适应一下。”
努尔耸耸肩：“我完全没问题。你不如多关心一下康普。”
胖子康普气喘吁吁地说道：“没事！等你们看到好东西就会明白，现在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他似乎对此迫不及待。
隐隐的不安化为微小的涟漪，荡漾在努尔的内心。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面色随之恢复平静。
努尔感觉到衣兜里的骨质骰子似乎又在发烫。
他将其掏出，拿在手里端详，没发现什么异样。
骰子并没有发热，只是残留着他的体温，在秋风中迅速冷却。
正对着努尔的一面的点数是六。
“哦？努尔兄弟喜欢赌？”康普眼前一亮，“那你应该很喜欢‘老地方’。
“我们要去城外一个附带赌场的酒馆。”
“赌场……”
努尔叹了一口气。他首次接触骰子，做了奇怪的梦也是在赌场附近。
出城后，在康普等人的带领下，众人成功抵达了“老地方”。
这是一家开在大路边上的三层酒馆，主要为来往的客商提供服务，生意红火。
大门上，特制的彩色魔石灯形状不一，组成了“老地方”的斜体字样。
“名字还真叫老地方啊？”脑海中的粉红小虫吐槽道。
“这家酒馆的靠山是海德里希家族，也就是我的家族，所以它能在没有保护的城外长期屹立不倒。”阿尔芬妮为努尔作着介绍，“只要研究不合法的东西，我们都会来这边聚会。”
门口的侍者很明显认识这帮学生。他与领头的阿尔芬妮低声交谈几句后，便安排仆人将他们领了进去。
经过熙熙攘攘的酒馆一楼，贵族们穿过隐蔽的小门，沿着螺旋阶梯径直往下。
他们来到了相较于一楼更加热闹非凡的地下赌场。赌徒们正在吵吵嚷嚷：
“二十点！我赢了！”
“再来！我押七十九枚金币！”
……
他们依然未做停留，继续往下，在迷宫般的走廊中绕来绕去，最后进入了一间不起眼的房间。
“这片区域一般用作黑市交易。”阿尔芬妮对努尔说道，“可能会有黑暗存在的信徒出没，你要注意一下，别乱走。”
努尔平静地问道：“为黑暗存在的信徒提供交易场所，你们不怕‘堕落’？”
“我们又不会去查交易双方的信仰，强制搜他们的身。”阿尔芬妮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否则，根本没有开黑市的必要。
“黑市本身确实见不得光，但这并不意味着它邪恶。比如，一位商人同情那些穷苦的病人，通过黑市渠道获得昂贵的特价魔药配方，大批量生产仿制药再通过黑市廉价卖给穷人。
“这行为很明显是非法的。但是，你能说商人不是光神的虔诚信徒？难道他就要强制‘堕落’？
“黑市的意义就在于此。”
粉红小虫慢悠悠地补充道：“那名商人干着非法的事，但他坚信这是为了穷人的利益。
“这就是‘舍小义取大义’的典型案例，所以不会被世界规则认定为‘堕落’。”
努尔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说起来，康普之前想侵犯我，但他也没‘堕落’。”
康普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了细小的汗珠：“我那是和你开玩笑呢，如果你不愿意我肯定不会做的哈哈，倒是努尔兄弟……”
努尔调侃道：“我自然也是和你开玩笑，教育一下你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与其他贵族一齐哈哈大笑，缓和了气氛。
努尔明白，自己的本质是哥布林，属于邪恶生物。
对康普而言，别说侵犯，即使他当场杀了自己也不会触发“堕落”，前提是他做得到。
但康普只知道他是精灵，按道理来讲不可能干出这种傻事，而阿尔芬妮也是这么认为。
所以，他不计后果的行为才出乎了阿尔芬妮的预料，变成了努尔手里的交涉把柄。由此看来，康普当时的举动很有可能被施加了影响。
对自己而言，努尔不会被“堕落”规则约束。
本就不是“善”的一方，何谈堕落？
粉红小虫仿佛看穿了努尔的心思，幽幽地说道：“后生，贵族们也会找到很多方法绕过世界规则的判定，来避免信仰被强制改变。他们因此干的破事不少。”
努尔微微点了下头，以示回应。
他们坐在靠背椅上，身旁站着沉默的奴隶，直到一位蒙面人推着一辆盖着黑布的小车，平稳地进入房间。
努尔的双眼忽然瞪大。他闻到了一股特殊而熟悉的气味：
“居然是……”
“康普少爷，东西已经提前洗干净了。”蒙面人对胖子康普行礼后，便退至一旁。
众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到了笼子上。
康普昂首挺胸，走上前将黑布一把扯开。
里面是一只有着皱巴巴的绿色皮肤，浑身赤裸的类人形幼崽。
它“大”字型仰躺着，似乎正在熟睡。
“卧槽！”
有的贵族子弟发出了一声惊叫。
除了努尔，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见过哥布林。
康普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怎么样？
"这次，我为你们搞来了一只活着的哥布林幼崽！”
阿尔芬妮的双眼也下意识地瞪大了：“你这从什么渠道搞到的？我记得野外的已经快被哥布林杀手等冒险者杀完了……这应该不是野生的吧？”
“保密。”康普陶醉地观察着众人吃惊的神色，洋洋得意地说道，“这东西根本没法带进城里，所以我才提议到城外聚会！”
“你是真不怕死。”一名贵族大小姐惊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又不和哥布林交朋友，有啥好怕的？”康普愉悦地说道，“今天聚会后，它就会被我的人无害化处理掉。”
阿尔芬妮盯着哥布林幼崽的下半身，半是好奇半是恶心地说道：“这种程度真的只是幼崽？”
“你猜猜为什么哥布林的繁衍能力那么强？”一名贵族公子打趣道，“喂，康普，能不能安排一个女奴隶，像之前的史莱姆那样现场示范一下？”
康普摇头道：“我之前试过，这幼崽太小了。虽然能勉强起来，但硬度不够。”
贵族公子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行吧。”
阿尔芬妮掏出一个小本子，蹲到笼子前，围着哥布林幼崽左看右看，并做起了笔记。
“海德里希大人真认真呐，每次都要做笔记……”贵族大小姐着迷地凝视着阿尔芬妮蹲下的身躯。
康普的脑袋转了过来。
“努尔兄弟，知道为啥我之前说和你有联系吗？你看它的耳朵……”他伸出手掌，指向笼内的哥布林，“和精灵一样都是尖的。
“传说哥布林最开始就是精灵的一种——地精，后面因为触怒神明，被神明惩罚变为邪恶生物，成了现在这副丑陋的模样。”
阿尔芬妮连忙回头，大声说道：“康普，你别把低贱邪恶的哥布林与高贵的精灵比较。这两者可不能相提并论。”
她怕身为精灵的努尔被康普那没轻没重的话冒犯到。
康普愣了一下：“我只是顺便讲一下哥布林的传说，谁会真把这么帅气的努尔兄弟与丑哥布林等同……对吧，我的努尔好兄弟？”
他一脸讨好的笑容。
努尔注视着笼内的哥布林幼崽，神态自然地说道：“我心胸宽广，不介意的。”
“好，不愧是准贵族，与那些小肚鸡肠的精灵就是不一样！”一位男性贵族起哄道，“将来必能干一番大事业！”
贵族大小姐好奇地说道：“它一直在睡觉啊，能不能让它动起来？”
“行。”康普抬起一脚，猛地踹向小车。
哥布林幼崽的身躯狠狠地撞在笼子上，猛然惊醒。
它茫然地注视着在场的贵族们，突然把视线锁定在努尔的身上。
“王……”
哥布林幼崽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一个哥布林语单词。
努尔的脑袋嗡了一声，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它说什么？”记笔记的阿尔芬妮愣住了。
在场众人除了努尔，没有人懂哥布林语。
王？它已经知道我有哥布林王的天赋？
难道这幼崽会鉴定？不，它不可能是上位种族……
努尔的大脑内陷入了一阵乱麻，愣愣地盯着这只哥布林幼崽。
它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抓住了铁笼，无比艰难地对努尔说道：
“……唯一的，精灵，是，王……”
康普也发现不对劲了：“努尔兄弟，它怎么一直看着你？好像还一直在对你说话？
“你能听懂？”
努尔的神态迅速调整为正常，冷静地说道：“我曾经还是冒险者的时候，接过消灭哥布林的委托，粗略地学习过哥布林语，所以确实能大致听懂一点。
“我刚才惊讶是因为它说，精灵算是哥布林的生物学近亲，而它是哥布林王。
“这只幼崽还要我救它出来并给它五百枚金币，事成之后封我做哥布林大将军。”
在场的众人都被逗乐了。
“不错的笑话。真正的意思呢？”阿尔芬妮饶有兴趣地问道。
“馋我身子。”努尔摊开双手。
众人再次爆发出大笑：“康普，你怎么转生成哥布林了？”
康普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这说明努尔兄弟的外貌确实很有魅力，连只喜欢雌性的哥布林都能掰弯……”
努尔恢复了正经的表情：“所以，我要与它对话并纠正它的思想，不能像康普一样。”
他用哥布林语询问道：“谁告诉你的？”
“……哥布林……贤者……”哥布林幼崽的头低了下去。
？
努尔双眼中的瞳孔再次微微放大。
这消息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
“啊？贤者？哥布林贤者？”一直默默观察的粉红小虫忍不住惊愕出声，“这种哥布林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你是从哪里来的？”努尔连忙追问，“有没有其它哥布林同胞？”
哥布林幼崽的双手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人类庄园……奴役，我们……
“同族，奴隶，被虐待，死去……
“哥布林，需要，王……
“……救救我们……”
努尔的手心微微出汗。
他的面孔维持着平静，神态自然地对在场众人说道：“我刚才给它做了思想教育。它已经低头认错了，知道不应该学康普。”
阿尔芬妮问道：“你说了什么？”
“精简一下，其实就一个字：
“滚。”
回应他的是哄堂大笑，与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努尔微笑向众人致意，大脑则在飞速思考：在人类庄园里，有一群被奴役的哥布林，其中还藏着哥布林贤者……
康普说过他家在普尼斯港外有不少庄园……
难道就在康普家的其中一个庄园？
笼内的哥布林幼崽盯着努尔的动作，忽然开始作揖：
“恳求您……救救我，王。救救我……
“王，我不想死……”
努尔的身形明显地迟滞了片刻。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不停地作揖的哥布林幼崽。
突然，努尔的耳畔再次响起了杂乱的呓语。这一次，不同的人声逐渐重叠在一起，变得无比清晰：
“努尔，对于你的同胞，你不能见死不救……”
以哥布林幼崽的脚底为中心，地板化为了白色，并飞速蔓延，将周围的一切染成纯白，眼看就要触碰到努尔。
而仍在大笑的贵族们对此视而不见。
“你不能见死不救……”
“我不能见死不救……”努尔用哥布林语喃喃道，就要主动踏入那片纯白。
“后生，不要救！”粉红小虫注意到他的动作，大喊道，“你会暴露的！”
但她的声音此时根本传不到努尔的耳朵里。
就在这时，努尔衣兜里的骰子再一次发烫。
他迅速稳定下来，冷冷地注视着哥布林幼崽。
“我很抱歉。”努尔用哥布林语说道。哥布林幼崽停下了动作。
它的双眼里的光芒消失了，只剩下漆黑的绝望。
努尔随后用通用语对他人解释：“这只哥布林幼崽仍没死心，疯狂地渴求着我的身子。”
阿尔芬妮一愣：“所以……”
“我彻底断绝了它的希望。”努尔平静地说道。
……
聚会结束后，努尔单独找了康普，将他拉到另一个隐蔽房间谈话：
“这只哥布林幼崽，我有些好奇，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康普摇头道：“这个真不能说，这是我的底线……”
努尔微微皱眉，忽然心有所感，将骰子掏了出来。
他让它在手心旋转了一下。
六点。
康普的双眼一瞬间陷入了迷茫。他有些困惑地说道：“是，是我家的某处庄园……”
“你下次能不能找个机会，单独带我去看看？我对哥布林很感兴趣。”努尔淡淡说道。
康普猛然清醒，坚决地摇头：“这绝对不行……”
努尔又转了一下骰子。
还是六点。
“好，好吧。”康普的双眼再次回归迷茫之中，“下次，找个机会，我单独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