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能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他头一回不希望自己拥有如此广阔的听觉范围：
“我没听错吧？那个兽人贵族在对一位平民精灵喊‘爸爸’？”
“……玩的真花。”
“等下，这精灵学弟我有点眼熟……这不是暑假期间到我家来捣鼓请愿单的么？”
在普尼斯贵族魔法学院，贵族与平民穿相同的学生制服的情况下，胸上会别一枚自己家族的纹饰徽章作为区分。
眼前的黑发猫耳少女微微鼓起的胸前，别有一枚银制的徽章。它的底图为一个六角星，一条狰狞的黑蛇从六角星的中央破土而出，向着正前方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
底边则镶嵌着一圈烫金的铭文：红?索罗斯。
努尔端详着面色喜悦的猫耳女孩。她已经比琥珀高了，穿着一条百褶裙，身后的尾巴狗尾巴似的晃来晃去。
几年时间过去了，女孩的面容也彻底褪去了孩童的幼稚。她蜕变成了一位青春活泼的青涩少女。
但努尔依然能从她脸部的轮廓上找到昔日的影子。
“主人，打扰一下。”这时，语气不悦的芙萝尔走上前来，拦在了努尔与少女之间，“非常抱歉，尊敬的索罗斯小姐，但您应该找错人了。”
“没有错。”少女坚决地摇头，“气味从不会骗人。”
她再一次期盼地看向努尔：“是吧？爸爸……”
“抱歉，索罗斯小姐。”努尔的眼神朝古堡外的方向暗示，“我们之中应该存在什么误会。我想请您于清净之地一叙。
“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猫耳少女心领神会：“好的。不知你怎么称呼？”
他淡淡说道：“努尔。”
闻言，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
“就这里吧。”努尔走到树林里，对身后的黑发猫耳少女说道。
粉红小虫刚才提醒他，这里没有监听的家伙。
不用他提醒，芙萝尔便主动离开，站到远处拦住吃瓜群众们。
秋风拂过头顶泛黄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它摘下几片飘落的叶子，打着旋儿送到驻足的两人手中。
努尔接过一片，凝视着上面的脉络：
所有的分支，最终都会回归叶片的主脉，直至叶柄骤然断裂。
他轻声说道：“红豆。”
“嗯。”少女挽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冷静地说道，“抱歉，爸爸，我刚开始太激动了，给你添了不小的麻烦。”
“没事。趁这个机会，我们都讲一下各自的故事吧。”努尔笑道，“我相信你也对我如何从哥布林变成精灵，有不小的疑问。”
他随意地抬手，地上升起一条土石长凳，带着众多落叶撒到空中。
两人坐下，开始为互相讲述彼此的故事。
……
从哥布林巢穴离开后，哥布林杀手小队并未把孩子们直接交给军队或教会，而是在雅儿的引导下，从其它的小道偷偷绕了出去，躲过了军团的封锁线。
他们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这些孩子被一头哥布林救了，并且和它有不浅的感情，而这并不是教会与神明所允许的。
“教会查看记忆后，大概率会处死她们。”哥布林杀手沉声说道，“所以，我只能再次麻烦大家了。
“请帮忙把孩子们安置到合适的地方。”
没有人提出异议，连性情乖张的雅儿也是如此。
每人领着好几位孩子，分道扬镳，踏上了艰苦的旅程。
“至于我就回去帮忙，顺便和其他冒险者说明情况。”精灵弓手挥舞着手臂，“两个月后，大家老地方见！”
“老地方见！”小神官面带微笑，挥舞着法杖回应。
众人会心一笑。他们都明白，老地方指的是那个承载了众多回忆的冒险者协会。
“嗯。”哥布林杀手转身带着几位孩子离去。有个小女孩一直对他头盔上的红缨抱有兴趣，他索性蹲下身子，让她抓了一下。
红豆与其他兽人孩子则跟在蜥蜴僧侣身边。
蜥蜴僧侣对孩子们很负责。他凭借着人脉，一路上拜访了不少兽人家庭，除了红豆以外的孩子都被收养了。
红豆虽然容貌最出彩，各类天赋也不差，但她的年纪不小，兽人家长们考虑再三没有选择收留她。
“我……没人要么？”她有些失落地问道。
“不会。只是你还没有遇上命定的际遇。”蜥蜴僧侣耐心地安慰她。
他没说出口的是，如果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收留家庭，他就把她收为徒弟。
在蜥蜴僧侣自己都丧失了信心，准备回去汇合时，奇迹发生了。
他以前帮过忙的一个兽人贵族家庭愿意收留红豆。
养父母恰好都是猫族，并且唯一的女儿前不久刚刚夭折。
当看到红豆时，他们喜出望外：“谢谢您，僧侣先生。这简直是光神送给我们家的礼物！”
蜥蜴僧侣注意到桌上摆着的全家画像，其中猫耳女孩的外貌与年龄居然与红豆有些相似。
“确实是命定的际遇。”他不由得感慨，“生活总是充满了巧合。”
与红豆拥抱告别后，蜥蜴僧侣拒绝了养父母的盛情挽留，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只留下了一句话：“我的同伴还在等着我，要去其它哥布林巢穴救更多的人。”
来到富丽堂皇的陌生环境，红豆起初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养父母对她的无私的爱打消了她的顾虑。
她很快便与养父母、佣人熟悉了。
养父母所在的贵族家族虽然几近没落，旁系在全国各处开枝散叶，但其在权贵阶层依然有不低的名气。
他们是索罗斯家族，是第三纪鼎盛时期，几乎征服了整片主大陆的索罗斯王朝的后裔。而同时期能与索罗斯帝国相抗的只有东大陆的大汉王朝。
这个古老强大的王朝，时至今日仍留存有不少极其危险的古代遗迹，收割着不知死活的冒险者们的性命，而索伦斯家族的后裔却总是神奇的不被影响。他们只要偶尔探索某座遗迹，就有概率获得强大宝物与财富从而再度崛起。
这就是为何索伦斯家族在王国上层社会中，一直能保留有不低的影响力。
因为红豆?索罗斯听起来有些奇怪，于是养父母决定修改她的真名，称她为红?索罗斯。
一天餐桌上，养父母与红豆探讨了她未来的问题。
“红，妈妈建议你要去学院镀一层金。这样即使爸爸妈妈老了，或者家里出了大变故，你也能自己照顾自己。”
红豆啃着烤鱼：“妈妈，那我去什么学院呀？”
“王都的贤者学院虽然最有名，但它入学门槛太高了，必须排除……”养父母温和地谈论着，“水之都也不行……”
“普尼斯港吧。那儿的贵族魔法学院可以，正好我也有认识的老师。”养父说道，“我可以疏通下关系，把咱家孩子送过去。通过飞艇，红正好能赶上今年的入学季。”
“可以，它的毕业条件挺宽松的。”养母对于这个决议很是赞成。
红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可我没上过学，我能学好么……”
“你已经在家里学了几年了。”养父幽默地说，“你的天赋不差，你也不用跟那些优秀的平民学生相比。
“比起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红，你已经很厉害了。”
红豆依然有些没精神。
“放心，虽然你最开始是收养的孩子，但经过仪式，你的体内已流淌着索罗斯的血液。”养父安慰道，“你现在是纯正的索罗斯家族成员，是真正的贵族，自信点。”
最后，红豆同意了养父母的请求，携带着他们的介绍信搭乘飞艇，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奔赴普尼斯港。
听到这里，努尔提问道：“仪式？”
“嗯。”红豆回忆着说，“我不记得仪式的具体内容，但我从此确实拥有了索罗斯家族的血脉。”
“不止是我，无论是嫁入索罗斯家族的女人，还是与索罗斯家族女性结婚的男人，都通过某种仪式真正成为了索罗斯家族的一员。”
努尔叹了口气。他好像明白，为何帝国早已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中，索罗斯家族千年以来依然能长盛不衰。
仔细回想下，哥布林巢穴中的古城，也是索罗斯王朝留下的古代遗迹。
这个诡异的索罗斯王朝与家族，他之后得好好询问前辈。
“爸爸，以后在公开场合，我直接称呼你的名字吧。”红豆低下头。
“自然，我以后也会称呼你为红。”
“……私下相处时，可以直接叫我红豆喔。我从来没放弃琥珀妈妈取的这个名字。”
她抬起头，眼里泛着点点泪光。
“最后，我想提个幼稚的请求。
“爸爸能抱一下我么？”
努尔点头：“可以。”
红豆一点点咧起嘴角，给了他一个甜美的微笑。
她忽然贴近努尔的身躯，紧紧地搂住了他。
“爸爸，我好担心你和琥珀妈妈，好想你们啊……”红豆纵声大哭，“我真的好高兴。
“还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努尔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秀发飘散到他的鼻子处，让他闻到了少女身上的芳香。
“嗯，我也很高兴能见到你。”他感慨万分地说道。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旋风般舞在空中，将两人坐着的石凳遮住。
当努尔和大哭一场后心情愉悦的红豆从树林里出来时，守护多时的芙萝尔瞥了两人一眼：
“主人，她到底是谁？”
怎么感觉她有点轻微的吃醋，是我的错觉么……努尔面不改色地说道：“芙萝尔，我们曾经是老朋友。多年不见，我和她都有些激动，所以谈的时间有点长，让你久等了。”
不过芙萝尔脸上的狐疑似乎没有褪去。
“芙萝尔小姐，努尔曾对我有恩，帮助我走出阴霾。”红豆从努尔的回复里意识到，芙萝尔很可能不知道他之前是哥布林，不知道他在洞穴中的经历，对自己有一定的误解。
她尊重努尔的选择，没有告知真相而是调侃道：“放心，我与你的主人只是纯粹的好朋友，不会和你抢啦。”
“好了，别打趣她了。”努尔注意到芙萝尔再次红了脸，笑道，“今天的班级见面会结束后，要不要去新开的零食店坐一坐？
“琥珀也很想念你。”
“好！”红豆欣喜地点头，“原来妈……琥珀也进入学院了。”
？
跟在两人身后的芙萝尔，脸色变得越来越奇怪。
这位索罗斯小姐之前称主人为爸爸，刚刚又暴露习惯，差点称夫人为妈妈。
可夫人是主人的生母。
他们三个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的大脑再次过载。
……
他们回到教室后，所有同学已经坐在座位上，每人的同桌是自己的奴隶。
台上则站着一位长着狼耳朵的兽人族男老师。
努尔、红豆与芙萝尔进教室后，男老师瞟了一眼红豆的家族胸徽。
“还没到正式上课的日子就开始迟到。坐到自己座位上去吧。”
“是。”
面相俊俏，身形高大的男老师又扫了一眼努尔的面庞，转过身去，手指随意地在黑板上一点。
黑板上浮现出一排优美的斜体字母：亚戈洛斯。
“这是我的名字。”他大咧咧地说道，“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可能要陪你们两年。
“至于为什么是可能呢？有的同学格外喜欢学院，想自愿留三四年，那我也没办法嘛。”
全班爆发出哄堂大笑。
“停。”亚戈洛斯抬起一只手。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整间教室迅速变得静谧，只剩下他的声音。
不过努尔看到部分同学的嘴巴仍在一开一合。
亚戈洛斯继续说道：“想必大家都知道，班主任屁用没有，除非你们愿意选修我的课。
“当然，如果遇到什么事，来咨询我也可以。不要去烦你们的导师，他们一般都很忙，比如组队去海边钓鱼。”
“这间教室也只是方便你们今天互相认识，并作为我们班以后的活动场地。不过通常来讲，只有今天的入学见面会是你们几年生涯中，唯一全部到齐的一次。
“剩下的必要事项都在纸上，我懒得讲了。”他的爪子一挥，一大摞纸天女散花般飞向空中，每张纸都精准地飘到一位同学的桌上，数量刚刚好，不多不少。
努尔开始。上面罗列着学院的事项，包括如何选课，修学分，校规，学生食堂宿舍等选项。
他只要任意点其中一项，这张纸的表面就会发生变化，幻化为这一事项的详细内容。
“魔法真好用。”努尔点头道。
这张纸相当于学院送给学生的万能向导手册。
等所有人读完后，亚戈洛斯再次挥手，黑板上浮现出了一排字母：课程结束。
“今天就这样了，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