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沈施主过来。”
茶玖的态度淡然平静,仿佛并不觉得让一个少城主过去她身边,是不妥的事情。
她的语气像是对待亲近的朋友一般。
但在她面前的,可不是什么随和之人。
沈五和沈七在心中暗道不妙,不约而同看向自家主子。
果然,沈宿渊的神色渐冷:“你让我过去?”
语气极其不善。
仿佛在问:“你是什么东西,也敢使唤我?”
茶玖的微笑化作无奈,指尖抵着膝盖,缓缓起身:“既然沈施主不愿过来,那我过去也是一样的,只是我久坐腿酸……”
她一边说着,一边迈开艰涩的步伐,朝沈宿渊走了没几步,便如同断线失控的傀儡玩偶一般跌倒。
“呀……”她轻声惊呼。
若换作平时,警惕多疑的沈宿渊早就拔出腰间的佩刀,朝袭来之人挥去。
可今日,他的手只在刀鞘上流连了一息时间都不到,便下意识地伸了出去,将那个跌落在他怀中的人接住。
一股干净如山雾的气息扑面而来。
湿润又清冽。
沁人心脾。
沈宿渊触碰到茶玖的那一刻,耳边的鬼哭声顿时散去,那些乱七八糟的秽物也消失不见。
他有些惊讶,左右看看,竟然连沈五沈七身上代表着忠心的青灰色气运也看不见了。
世界恢复成正常人眼中的模样。
可还没等沈宿渊反应过来,茶玖已经调整好姿势,从他怀中抽身出来。
怀中温软一空,那些嘈杂的鬼魂声音再度袭来。
沈宿渊原本稍有缓解的头痛又继续发作了,眉头皱得更深。
“抱歉。”茶玖面带歉意,仿佛刚才的摔倒真的是无意之举,“我久坐腿酸,走路不稳,冒犯了沈施主。”
沈宿渊沉默了。
沈五和沈七知道他最讨厌的便是被触碰,仿佛众人在他眼中,都是腐臭不堪的肮脏之物。
上一个借着酒意靠近他的青州贵女,已经被砍了爪子,逐出青州去了。
现在这直接摔怀里的,岂不是要当场要血溅莲华庵?
沈五二人不忍再看。
可意料之外的是,沈宿渊并没有发怒。
他忍着强烈的头痛,狭长凤眸紧盯茶玖,若有所思:“小师父,听你讲经这么久,还未曾知道你的名字。”
其实来之前,沈家便已经收到了莲华庵递来的讲经者身份和信息。
昨日在禅房休息一天的时候,也有女尼重复了一遍“予镜”的名号。
可是沈宿渊都没有记。
他向来不记无用之人的信息。
茶玖掀起眼帘,露出那如山涧流水清澈的水眸,认真道:“沈施主,我的法号叫‘予镜’。”
沈宿渊眉梢挑高,问道:“哪个‘予镜’?”
茶玖刚要开口解释,却见他直接伸出手来:“不必解释,直接写在我手上。”
茶玖不慌不忙:“听闻青州一位小姐不小心碰了您的衣袍,而被砍了双手,逐出城外……”
沈宿渊嗤笑:“你怕死?不敢碰我?”
茶玖不再言语,而是伸手握住他的大掌,一笔一划,在上面写出自己的法号。
果然,被茶玖触碰的一瞬间,那些秽物再度消失不见。
沈宿渊验证了猜测,心底顿生狂喜。
可他表面上看着仍旧是云淡风轻,半点心思不显。
他从不泄露自己的死穴,自然也不会让人知道他的解药。
茶玖的掌心很软,虚扶在他的手背上,指尖触碰的地方酥酥痒痒,如同细线顺着血管经流沈宿渊半边身子。
他的头痛缓和了些,眉眼舒展,语气也放软了。
“放心,你方才摔在我怀里,我若是要杀你,早就杀了。”
茶玖却摇头:“我提起此事,并非是担心施主要杀我。恰恰相反,我觉得施主随和宽宏,与传闻中被人碰了衣袍便勃然大怒、处以酷刑的暴戾形象有所不同,故才感到奇怪,有此一问。”
若是旁人说这番话,沈宿渊恐怕会嗤之以鼻,觉得对方在拍马屁,而且技术拙劣。
可这些话从茶玖口中说出,偏生显得那么的真挚,诚恳。
沈宿渊听着,只觉得舒心愉悦。
沈五和沈七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迷茫。
这小师父嘴里说的人,和他们家主子是同一个人吗?
“那个女人……”沈宿渊至今提起,眼中也闪过厌恶,“我将她的手砍下,并不只是因为被她碰了衣袍。总之,她罪孽深重,只被砍手驱逐,算是便宜她了。”
当时那女人一靠近,沈宿渊便能闻到一股浓烈的尸臭味。
转头一看,她身边竟然跟着十几个婴儿的冤魂,眼角流着血泪,哭叫不止。
沈宿渊是因为拥有阴阳眼才知晓贵女的罪孽,可旁人却不知,只以为他是为了一点小事才如此动怒。
茶玖早就写完了自己的法号。
沈宿渊虽然不舍这般宁静的时刻,可也知道不可太过,叫人怀疑。
可当他意欲将手抽回,却被茶玖握住不放。
沈宿渊望她。
茶玖继续在他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姜予。
“刚才写的是我的法号,现在这个是我的本名。”茶玖抬眸看他,笑意浅浅:“都写给施主,好让您,知道我的全部。”
沈宿渊微微一怔。
茶玖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混入身旁的茶水之中,沾了湿意,在沈宿渊掌心之中又写下了一个“静”字。
怪异的事发生了。
这个字写完之后,即使没有了茶玖的触碰,沈宿渊耳边也是清静的。
他惊讶不已。
茶玖道:“沈施主耳目清明,自然难以清静。我在掌心写下的‘静’字不消,或许可以帮您清静两三个时辰。”
沈宿渊看着掌上浅粉色的血印,并不觉得脏,反而如获至宝,展眉轻笑。
“这就够了,多谢予镜师父。”
这次他的道谢乃是真心实意,连身上的乖张戾气都收敛了不少。
茶玖问:“那您还要继续听讲经吗?”
半盏茶的时间早就过去了,说是休息,可茶玖是一点也没有歇到。
沈宿渊也知道这一点。
“不听了,我明日再来。”他从蒲团上起身,准备将今日都留给茶玖休息。
反正他有了这个“静”字,尽可好好睡上一觉。
大不了两三个时辰不洗手。
沈宿渊如此想着,转身便朝法堂外走去。
结果一出门,便和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迎面相撞。
对方手里端着水盆,一个不稳,倒在了沈宿渊身上,把那个刚写好的“静”字给洗没了。
沈五沈七刚想过来把那人拉开。
可沈宿渊早已满脸怒容,狠狠一脚将对方踹倒在地上,拔出腰间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