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萨满李满道手持白茅,颤巍巍地走上战场。
“飘飘散去的神香雅戈耶——”
李满道用沙哑、颤抖着的嗓音吟唱《送神歌》。
“悠悠落来了吉祥雅戈耶——”
他吟唱的巫乐实在称不上悦耳,可说来也奇怪,越是这种沧桑年迈、不在调的嗓音,越让人感觉沉静,在场所有人都平静了下来。
竟连咴野子都静止不动。
我长舒一口气,再对下去就真的坚持不住了。
“冬冬敲去了灾难雅戈耶——”
老萨满每吟唱一句,手中的白茅就挥舞一下。
“当当叫来了平安雅戈耶——”
《送神歌》并不是谁都能唱的,这是萨满教召唤神明时所吟唱的最高级的巫乐。
“诚心贡神寿命长雅戈耶——”
吟唱《送神歌》,必定是神的子民遭受苦难,萨满巫师作为神与人沟通的桥梁,借此歌呼唤神明降临世间。
“火星崩上了天雅戈耶——
天神答应你了雅戈耶——
火光照亮大地雅戈耶——
祖神答应你们了雅戈耶——”
呼唤神明保佑平安的代价,是用萨满的生命为交换,死后要跟随神明去另一个世界,做一百年的奴仆。
“爷爷——”
身后传来李阿花的哭喊之声。
随着最后一句神歌唱罢,蒙托手中的五弦瑟,“嘣”的一声断掉琴弦。
咴野子站在牛骨之上,化为灰烬。
我也因体力耗尽再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在晕厥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到李满道手中的白茅变成血红色。
老萨满跌坐在地,再没力气站起来。
蒙托放下五弦瑟,一瘸一拐地绕过祭坛,来到李满道身前。
李满道喘匀了最后一口气,对蒙托道:
“你被权势蒙蔽了双眼啊——
私养妖邪以此固权,人民不会拥戴你,神明不会容忍你,最终会害了自己,害了村子。
真正的萨满,是用爱和生命去关怀世人。”
李满道至死都在劝诫蒙托,个人恩怨,只字未提。
说罢最后一言,终于咽气。
蒙托呆坐于李满道对面,若有所思。
陆加爵搀着李阿花,与其他人走上前来。
“阿花,我们可以给你和你爷爷报仇。”
陆加爵盯着蒙托言道。
阿花将脸颊的泪水擦去:
“不,不需要报仇。
村子需要一个好萨满。
蒙托爷爷一直对我很好,我相信他只是一时走错了路。
现在我爷爷已经走了,蒙托爷爷可以,安心地学做一个,村民需要的好萨满。”
蒙托闻言,双眼通红,抬头看着李阿花,最终未发一言,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后面的事,我因为体力不支晕倒过去,再不清楚。
不过第二天醒来时,发现我们一干人等整整齐齐躺在一间屋子里打地铺安睡,李阿花和项月甜在床上拉着床帘睡觉。
起身观察四周,发现我们还待在银平村,细细观察,发现此处是村中的哨房。
如此看来,昨晚后续发展挺顺利,我们没有和村子闹掰。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其他人陆陆续续睡醒了。
“身体咋样,今天能走吗?”陆加爵问我。
“还行,又酸又累,不过能走。”
一番询问过后,得知昨晚没再发生其他事,李满道的后事交给村子办。
蒙托同意李阿花和项月甜离开村子,并且答应提供一间哨房给我们歇脚。
接下来的七天,我们陪阿花参加李满道的葬礼,这中间蒙托一直没出现。
巫即作为主管人,把控一切流程。
他每过半天就往蒙托家跑一趟,回来以后便胸有成竹打点各处。
第八天起床之后,陆加爵用卫星电话联络了组织,叫直升机前来接人。
离开村子时没有人相送,自然也无人阻拦,项月甜搀着李阿花的手,临走前意味深长地回头望了一眼。
后续安排由陆加爵全权操盘,赵格虽身为二当家,说话相当有分量,不过不喜欢主动插手,只要计划合理,他一般保持默认。
“咱们先回邙山,找五当家给阿花把眼睛治好,然后再准备进发蒙古,之后的计划就由老江来设计。”
众人表示同意。
临上飞机前,项月甜紧紧跟在我身后,脸色有些难看,还有些迷茫。
我忽然想起,别人下山都有个去处,唯独项月甜孤苦无依,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将她拉到旁边单独谈话: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没想到项月甜脸一红,把脸低下去,小声呢喃:
“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安排我的。”
想来她早就在考虑此事,只是没好意思开口跟我说。
项月甜没什么社会经验,如果让她一个小姑娘自己进城谋生,必然困难重重。
如果留在我身边,彼此还能有个照应,刚好这几年自从师父走后,我每日都倍感孤独寂寞。
尽管在潜山一直有小文师弟作伴,但小文是个腼腆内向的人,平日里我们也甚少交谈。
念及此,我忽然有了主意:
“我有个去处,不如你跟我回潜山上的道观,前殿的道堂恰好缺个管理员,每天活儿也不多,清闲自在。”
“那我是要当道姑吗?”
“不用啊,就是个景区管理员,不用出家。”
我望着项月甜,发现她眼中反倒有一丝期待的神情,
“反正都跟你回道观了,那我干脆拜你为师吧!”
项月甜一拍手,笑着做了决定。
我挠着下巴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你就做个记名弟子吧,也不用出家。”
“好呀好呀!”项月甜眼睛一亮,装模作样地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师父在上,请受弟女一拜。”
我被她整得哭笑不得,赶忙将她扶起来:
“人家都是弟子弟子的,你怎么冒出来个弟女。”
项月甜红着脸解释:
“弟子不是男的吗,我是女的当然叫弟女咯。”
“你以后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弟女,就说我们是师徒就行。”
“好的师父,那我接下来是要跟你们一起去蒙古吗?”
项月甜突如其来的发问,把我问懵了。
如果不带她去,让她守在潜山洞,不免让她孤独地受清苦。
可带着她去的话,前路不知又有多少危险,倘若那黄金城和清远山一样危险,我本身尚且自顾不暇,又怎么能照顾到她呢?
“不行,你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