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的酒坛大概有一半了,这时身处不同地点的几个人均是呼哧带喘。
这不只是简单的体力活,抱着几十斤的东西还要轻手轻脚,尤其是这罐子里不时还会传出一声惊悚的怪笑或是哀叹,堪称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
但即便再累,他们也不敢停。
对于一件没有谱的事情,智者会在行动之前制定出计划,但问题在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执行出计划的百分之多少,才能达到及格线使计划奏效。
当下便是多多益善的时候。
秦姬一个人在三层跑得汗如雨下,汗水滑进眼眶有些刺激性的沙痒,但她没有那种空闲去用袖子擦拭。
再次进入顶层,目光顺着文姿仪先前拉开得那块窗布帘看向窗外,那里泛着一片冷硬的虚无。
心里有些不踏实,她目光闪烁,快步跑到烛台边吹灭了火烛。
火芯一灭,四面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竟是没有一丝光亮,完全看不到月色。
秦姬心里咯噔一下。
是沙暴已经到了!
秦姬赶忙点起烛灯,快步冲到顶层入口向下大喊:“周郎君、文小姐,沙暴到了!快上桑木梯!”
文姿仪闻言一惊,这才布置了一半而已,但转而决绝:“周正!快离开那里!离开水潭!”
她边招呼周正,自己一边冲到密室的边角吹灭了一层的烛灯,然后快步往桑木梯上狂奔。
周正听到这呼喊也是心知肚明,只觉得那些鬼下一秒就要从头顶上下来!当下鼓腮憋气,玩了命地向岸边游,他原本已经没什么劲了,但现下求生的欲望再一次催动身体发力,水浪推开一波又一波。
几乎刚到岸边,头顶上方像是有巨石砸在鼓面上一般,‘鼓皮’应声发出被砸穿的闷响,接着身后一记劈裂的落水声,掀起的大浪打得周正的后背生疼。
周正没敢回头,他拔足狂奔,身后的落水声响接二连三,随之传出的还有罐子破裂的响动,只是那清脆的声音发生在水下,声音有些沉闷却极富穿透力。
紧接着,他听到身后什么东西出水的声音。但鬼物出水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奇怪。
人的躯干大同小异,出水时那些哗啦啦的水珠基本都是由头和上半身带出来的,而鬼物长相各异、四肢骨架更是不成人形,那带出来的水珠砸在水面上就是另一种声音了。
那是一种夺命的回响。
水潭里的杂音多了起来,各种奇异的怪叫、暴喝、哀鸣响彻不绝,水花越扬越大,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周正浑身上下湿的像只水狗,疾跑着轻声上了桑木梯,直到站在弓着身子的文姿仪旁边,他才舒了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站稳,脚底板下忽地一颤,他身形跟着陡然一晃,就要摔跌下去。
文姿仪拽住了他的衣领:“快扒住木梯!”
周正依言听了,下一秒,桑木梯竟然动了起来,准确地说,是开始微妙地旋转。
原本挂靠在顶楼三层的卯榫口似乎是滑出后相互脱离,开始向着左侧偏移。
周正小声说:“文小姐,没想到这梯子还能自己转,真高级······哎?秦小姐怎么还在三层,她得赶快乘上梯子啊?”
过了几秒桑木梯的上檐有一半已经转出了三层入口,周正有点着急了:“什么情况,秦姬小姐是不是怕高不敢跨步啊!我去接她吧,这样下去会来不及的!”
水潭里的叫嚷声音这时弥天作响,他们也不再顾及声音会不会被鬼听到。
桑木梯巍然掉转方向,移动的速度比刚才快了许多,周正才爬起来又跌趴下去。
秦姬却还是没有乘上这木梯,她还在不来楼的顶层那里,看着周正和文姿仪笑,笑得很开心,她知道他们马上就能出去,就可以安全了。
但下面的人笑不出来,脑子里空空落落,疑惑变成了狐疑,客气变成焦躁。
“你跳啊!你怎么不跳啊秦姬!”周正忍不住发问,有些失控地朝秦姬叫喊:“现在跳!我接着你!”
桑木梯顺时针旋转,越转离顶层的入口就越远,也就离秦姬越远,她笑着摇了摇头。
咔哒一声,卯榫说话间重新扣合连接,桑木梯的最上边已经对准了文姿仪掉落时的那道暗门。
文姿仪向下查探,刚好对上了魀的一张白面,无声的对视后,文姿仪觉得对方应是即刻知晓了他们的意图。
因为它一个巴掌掀翻扑上来的无名鬼物,当下就要往岸边来。
“周正!走了!”文姿仪拉拽周正的胳膊,但对方实在太沉,她即使发力也拖拽不动。
他还傻傻地看着三层入口那里的人影。
“还不明白吗!她根本就没想走!”
“不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啊文小姐?到底为什么啊!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为什么还要死守在这里不肯迈出去,明明可以一起走的!”
“你冷静点!”文姿仪赏了他右脸一巴掌,也不照顾他的情绪了:“她走不了!你看清楚!”
周正脑子一木,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听不懂文姿仪的意思,又觉得自己像个聋子,此时除了耳鸣,什么都听不进去。
文姿仪指向下方的水潭,他也往下看。
那里有正在向岸边急行的魀、有牛鬼,有源源不断打碎的酒瓮和从酒瓮里显形的妖物,而就在他们咫尺之遥的地方,还有各种奇形异状的鬼不断从暗门落下,一时间水浪滔天,一片混乱。
文姿仪又指向不来楼的三层,他的视线随之上移。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从清晰又回到模糊。周正的泪水突然夺目而出。
秦姬披散着头发站在那里,她周身隐约散发着红光,一下两下,纯白的肌肤上这时染上了颜色,像是纹身一般。
鼻尖一酸,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他妈的,这当初设计的人有病是吧!”
原来秦姬本身,就是阻止鬼物离开不来楼的最后一道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