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春,申京市城中心,老街遗址。
一家气派老宅的庭院中,男人将女子柔荑般的素手包覆在掌心,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出言挽留。
“师爷,就送到这儿吧,家中连修书信三封于我,信中家老有托实在是不得不归,待了却了家中大小事务,定于牡丹花期之前回城与师爷相会。”
二太太一袭红袖贴身开襟外袄包裹住里衬的高领黑缎旗袍,将庭院到大门洞这一段走得一路生花。
临别了脚尖点地迈过垂花门,轻拂车把上的细铜花活,款款坐进黑包车里。
车夫赵四卖力地吆喝一声,提起辕杆迈开大步跑趟起来,人力车就这样逐渐消失在老街的尽头,而车里的女人始终未再回眸。
“咔!好,二太太收工了!杀青大吉,杀青大吉啊!”
导演在最终确认好摄像机成片的效果后,宣布了女主彻底杀青。
只见刚刚被人力车拉出镜头的二太太又回到了剧组影棚中央,接受着工作人员和还未杀青的对手演员们送上的掌声和祝福。
导演抱来一捧事先准备好的玫瑰交到‘二太太’手里,虽说花把人衬得更加明媚了,却是88枝花簇拥起来也未及上她一颦一笑来得娇艳欲滴。
正说的此人便是文姿仪了。
她收下花打一个响指,只见梁皓从旁侧幕布后面拉来一厢超载的推车,里面满满当当装了各种盲盒。
文姿仪走下台阶亲自把这些讨人喜欢的小玩意分发给众人,待打理好这些人情世故坐上保姆车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她温婉地向车外负责路透拍照的娱乐记者挥手致意,用自己唇角明媚的弧度回应他们按下的闪光灯。
一直到车门严丝合缝地关上,文姿仪才终于踢开两只七公分的高跟鞋双手向上绕过头顶,伸展了这三个月来最不顾及形象的一次懒腰。
这时她注意到,胡同大院的外置备电箱上趴着一只慵懒的大橘,闭着眼睛正拥有着她的同款姿势。
要说这些家猫真是一点警惕性也没有,怕是她把手伸出窗外怒拍一下猫头都能全身而退。
此话非虚,当橘猫炸毛坐起身子谁啊谁啊地张望刚才是哪个刁民撸了一手自己猫头的时候,只瞧见一辆已经开远的汽车窗玻璃探出一只手冲它摆摆,
——便宜她了。
保姆车驶出狭窄的街巷开上主干道,清晨阳光抛洒下的马路还未等来早高峰,畅通无阻的不只是路段,还有文姿仪接下来终于可以享受到的一段空档期。
“啊~”
“怎么了仪姐?”
梁皓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瘫倒在车座里的女明星,“是不是您的眼睛又开始了?最近几个月太辛苦,要不我们再去几家诊所看看。”
“不用啦,我闭上眼睛休息半个小时。”
这九年来,文姿仪偶尔就会遇到这种视野里有雪花的症状,每次发病会持续大概半个小时。
她在很多家医院和诊所都做过检查,学名叫做视雪症(visual snow),属于全球范围内患病率非常低的一种神经性眼科疾病,也是因为全世界病例数量很少,所以当下对这个疾病还缺乏了解,它的病理规律、病因以及治疗方法就像开玩笑一样目前全是空白。
文姿仪私下去贴吧啊微博上搜索过相关资料。
大多数病友都在网上吐槽这个视雪症平日里并不棘手,也不影响视力,只有你发病的时候视野里才会出现电视信号般的雪花,你盯着哪里哪里就是白花花一片,而且这雪花扩散的面积会越来越大,一直持续半个小时左右再逐渐消失。
“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搜来搜去,临床常见的症状有头晕眼胀、视线暂时性受阻、视野暂时性变窄、精神压力变大等等,但只有文姿仪自己知道,她的症状里有一条,在所有医生提及过的统计病史里都没出现过。
——她视线里的这个雪花屏,有时会拼凑出切实的文字。
比如现在,即使她闭上眼睛,白色的光斑仍然组成了一个‘鼎’的字样,而紧跟着‘鼎’字后面还有四个字
——‘去蓬莱山’。
沉默了半晌,她重新睁开眼睛看向前座,有些时候,再荒诞的现象也敌不过人的心事重要。
“梁皓,礼品备好了的话,送我去一趟南城。”
南城,梁皓知道这是文姿仪又要去看望肖晴父母。
“仪姐,不然我替你去吧,9年了,您每年春节都去也没见哪年能让咱们进门,小晴的事情就像一个结,那种非自然力量造成的遗憾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整个事情的发生和仪姐你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多年了,都没见你请过第二个化妆师。”
是,可能是这样没错。
但是文姿仪始终记得,肖晴把那么沉的帆布袋从背上取下,就因为是剧组的东西,怕脏,都不肯放在地上,转而用自己的脚面托着,她那么善良的女孩!怎么就!
······
自己从日本回来之后,当时是怎么开口和肖晴父母传达噩耗来着,她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站在肖家门口挨了肖晴妈妈两个耳光,鼻血沿着人中流到嘴里,她不去擦,肖晴妈妈跌在肖晴爸爸怀里哭,自己就在门后边垂着头听,一直到房门嘭地撞上,她也没有动,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肖晴失踪,当年她马上吩咐梁皓暂停了所有的拍戏和节目录制,改签了回国的机票,同时以免费代言作为条件,要求合作方动用警察内部的关系全力搜救。
也许是明星效应,也许是合作方疏通了关系,日本警方不可谓不尽力。
他们前后派人进山开展搜救活动200余次,直到等不及爬山的游客在山下拉起横幅抗议,搜救行动仍持续了21天后才宣告终止。
官方结束搜救后,文姿仪和梁皓依然每天进山,这一呆就在山梨县和静冈县停留了一个多月,直到文姿仪的签证被发现过期而强制送回国。
回国之后事情当然没有结束。
由于文姿仪临时爽约剧组和综艺节目,因此被娱乐新闻戴上了很大一顶当红小花耍大牌的帽子,但是考虑到世俗对非自然现象的理解以及娱乐圈扒新闻的连锁反应会对肖晴家人造成的影响,文姿仪自始至终没有出来多做解释。
这顶耍大牌的帽子让文姿仪在随后的两年时间里几乎无戏可接,收获的,则是烂到扑街的路人缘吧。
好在从第三年开始,文姿仪凭借自身精打细琢的演技和剧组生活中一日一日的待人接物,让圈里圈外越来越多的人真正认识了文姿仪这块招牌。
文姿仪有戏接时沉浸式拍戏,没戏的时候鲜有出现在大众视线中,基本每年都能保持两部爆剧,时至今日,早已重新坐回一线演员的位置。
梁皓觉得有点可笑。
可笑的是新闻媒体都写她是洗心革面浴火重生,可在亲近的人眼里,她从来就是静静的站在那儿,哪里变过什么呢。
好在文姿仪不怎么在意外界对她的评价,她这个人看得通透,对梁皓说过,有心情去纠结别人眼里的她漂不漂亮,不如想想晚饭吃啥,漂不漂亮这种事明明自己去照一次镜子就有答案了。
人陷在车座里盯着窗外半晌无语,梁浩知道,文姿仪肯定在想事情,这种时候他负责安心把好方向盘就行。
其实一路上文姿仪都在思量一件事,如果视雪症是因为当年亲眼见着肖晴在自己面前消失,导致一时间情绪起伏过大而找上的自己,那么这雪花片组成的字又是什么呢?
会和肖晴有关吗,会是肖晴留给自己的暗示吗?
鼎这个字眼不断撬动着她细腻的神经,念及至此,她不愿意放掉一丝一毫和肖晴有关的线索。
“梁皓,在前面出口掉头,去南城之前我要先去一趟市立博物馆。”
“好不容易休个假,仪姐你不去逛逛街、宅宅家吗,去这种文化场所做什么呀?”
文姿仪莞尔,她也想宅在家里优哉游哉,不过还不是时候。
“——去买鼎。”
声音是随着一个哈欠飘出来的,也不清楚梁皓听没听到,她只知道车里的暖风一直往她的额头啊脚尖儿啊这种舒服的地方招呼,这句话才说完,她就窝在车座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