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纺梦初次见到泊玉,是随母王共访圣殷时。
出发是江宁府漫天大雪相送,等到了漓京的港口,踏下甲板,饶是满身的温暖芳香。
海风并不似书籍上说得那般腥臭,但湛蓝如难遇宝石,粼粼剔透。她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这里的一切于之都十分新奇。
母王这次访殷是重议两国利水河边界线,以及……两国之间绵延难止的拐卖事件。
弇兹洲足够摄人心魄,柳纺梦随亲队穿过这陌生国度的皇权中心。
泊船的并不是女鲛,而是个垂头郁郁寡欢的男鲛,年纪比自己望之小些。
他发如熟透的麦穗,衬了日光更是耀眼,柳纺梦凑过去扬声道:“你看着不像是能够泊船的年纪,况且还是这样场合。”
他抬眸看她,那眼里的金色十分黯淡,欲言又止,仍垂下头去泊船。
她还想再问什么,被母王轻轻按下肩膀。
柳纺梦知道,那是个出身圣殷四大世家之一珀尾支的孩子,发眸鲛尾灿如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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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见到他,是次日随行于永邺世女泊泠贵身后,他低眸不看周遭任何事物,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我的弟弟,泊玉。”
世女大大方方让出半身介绍他,柳纺梦这才能看清那总是垂下的脸庞是何种模样。
“为何昨日我乘舟前往弇兹洲,却是你弟弟泊船?”
“他在洲中犯了错,圣后便命他受罚补过,别看他这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坏事可干不少。”
泊泠贵狠剜一眼身旁看似腼腆的男孩。
后来才知道,原是他将皇子清尘要用于圣鲛阁练习御镜的鳞片都碾成了粉末。
等清尘寻起来才发现余留一屉尘末,被风扬起满阁,惹得大伙咳了好多天。
等柳纺梦有了机会与他独处时,他才满脸填笑说,这是帮清尘逃了圣鲛阁事务,反正不过自己被罚泊船而已。
泊玉心思不如姐姐缜密,却总那么热心肠。
二人于异国他乡寄写的信纸短短几年堆了半屋,柳纺梦终于也找到了合适的时机,邀请永邺候携亲做客长泽。
江宁的春日,风情正好,她带泊玉去了好多地方,担心他金发金眸太过引人注目,便将整条街的帽子买下来给他挑。
最后他将帽子都还回去,说这是铺张浪费。
她觉得十来岁的泊玉说起话来像个小老头。
鲛人长得慢,等泊玉嗓音变粗,身子也高大时,柳纺梦又来到圣殷。
这一次,她带了聘礼。
一路的海潮汹涌,也将她与泊玉越推越远。
不管是永邺侯,还是圣殷的圣后,甚至漓京的百姓们得知长泽未来的君王竟妄图污染四大尾支血脉,娶走贵族子嗣时,皆如痛触逆鳞,冷颜以待。
“长泽王的身边,绝不可能坐着一位来自异族,在海中如怪物的配偶,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
母王的话更似一把未开刃的刀剑捶打在背,不致命仍痛彻心扉。
后来柳纺梦带着聘礼又离开了圣殷,泊玉没来送她。
半屋的信件被烧尽,黑色的烟雾在江宁王宫上方盘旋好久,火光熄灭那天,日光正浓。
一匹瘦马匆匆赶入江宁府城门,那罩袍下是极亮的一双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