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广王是北洛拥有封地最大的内姓爵王,到如今已传三代,与许文安的父皇血脉连接已至薄弱。
与别的内姓爵王不同,越广王享有的免除令中清楚写着,可不受帝君命赦婚娶休离,不管是罪臣之女,还是外族异女,甚至出身风月,街口乞讨的女子,只要是他喜欢,皆可招入王府之中,而不受世俗与朝廷掣肘。
身份低微,一样有做王妃的机会。
叶白芸便是这样,在十五岁那年,被商籍的父族送上年近四十的越广王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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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饮药后赶回驿站,柳撷枝留意到停驻马车上的驾夫,他正襟危坐衣着华丽。而车與沿边是有序悬挂的花青色翡翠坠饰,长风徐徐,叮当脆响。
真是奢靡……
来不及多细看,她紧跟着许文安踏入空荡的厅堂,堂中坐着一位比妹妹泊未意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他金冠编尾,眉削似剑,眼中极冷。
叶白芸坐他身侧,脸上亦是无甚情绪。
柳撷枝不敢做第一个开口的,只能无措握紧许文安的手掌。
“西武将军将我父王的妃子唤去,原是给你的小妾作陪啊。”
他未开嗓的声音将气势弱去三分,但冷笑仍旧冰刺入骨,柳撷枝连忙躲开这孩子的目光。
“小妾?不是。作陪?是。”
许文安倒像个惜字如金的。
许璟的双眸还是落在柳撷枝身上,他的眼睛如许文安那般浓黑似无尽深渊,她在雾色缭绕中寻不到任何光的方向。
他是自己前世在许文安身边未能见过的权贵。这样的咄咄逼人,令柳撷枝反而希望能够回到许文安无权无势之时,二人过些清贫但简单的日子。
“我跟你回去便是了。”
叶白芸平静道,可谁都能看到她眼底的落寞与忧虑。
“不,我这趟来,带叶白芸回去给父王交差是其次,最主要的是——”
他站起来,不大的年纪却有比柳撷枝高大的身板:“久闻西武将军擅骑射,本想趁着随父王归命岳州找你比试一二,却屡次扑空。”
“既然总算找到你,也休想轻易就道别,不如今日就于郊外对弈一番,我也能心服口服离开。”
在场的人都满脸诧异,除了许文安。
他无奈扶额:“这不是公平的比赛,于你而言,许璟。”
“如果世间没有不公,那我母亲就该马上回到我身边。”
许璟仍是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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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空的平野上是许璟与许文安驾马停驻准备的区域,再往前是密林丛丛,待二人穿过后,柯唐与叶白临分别数清树上不同羽色箭矢,定下胜负。
站在叶白临身边,柳撷枝找准机会低声问:“你还没给我解释清楚,我随文安回了北洛,怎么会更辛苦呢?”
“你觉得,文安兄可以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什么地步?做什么?
柳撷枝皱眉思忖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何意味。
“你知不知道,他在朝堂上执意要娶盛雪公主,也就是……你,遭受了多大的阻力?”
柳撷枝怎么会知道?
她只记得,自己和许文安的姻缘皆是起于不得已,她的缺口与他的残破正好相配。
犹如困兽入笼,短暂的龇牙咧嘴之后,是互舐伤口。
此时正是柯唐一声令下,双马如惊弓之鸟疾速前进着,将在那丛林之中踏破一切。
“他是最受建章帝偏爱的五皇子,是十五岁便挂旗的西武将军。他需要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许文安所需要的妻子……
柳撷枝思绪纷乱,看着林中挺腰拉满短弓穿杨连射的许文安,恍惚眨眼,又像看到深冬雪地中,身姿单薄的许文安眉梢结满冰霜穿过雪松林练骑射,渴求父皇认可的模样。
这一次,他得到了他曾经想要的一切,他已不再有斑驳缺口,可是她仍然残破。
原是自己,已与他不够般配。
“所以我问你,你觉得他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叶白临面浮罕见的怜惜,“我喜欢过很多女人,如你所见,没有一位留在我的身边,我只是……为你感到可惜。”
“你如今无名无分与他并肩站着,但他身边,真的只有你而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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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是簌簌箭羽破风之声。
许璟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露出符合他年纪的爽快笑容,他时不时观察许文安的方位,握弓柄的手背因下狠劲而发白。
“西武将军,我听说,皇上早就想给你封王但是你却推辞了。”
许文安又射中一箭,领先许璟三发。
见他没打算回话,许璟紧追不舍:“我一直都很敬仰你,只不过,自从听说你在建章帝跟前为求娶长泽的盛雪公主伏膝三日……我便觉你不过也是个为女人折腰的普通人罢了。”
须臾间许文安将马头调转,死死撞堵在许璟跟前,他挑眉瞪来,但眼中没有丝毫怒意:“是没有人爱你吗,真可怜。”
“许璟,我让你这三箭,如果我曾经是你心中的英雄,那么今日,就是你做自己的英雄最好的机会。”
“不管是否能赢,我知道撷枝都会在终点祈盼着我,我只要能够远远看到她晶亮的双眸,便有无穷的勇气。”
“总会有这么个人出现的,也许你还没遇到,也许,这样傲慢的你,早就错过了。”
语毕,许文安猛夹马肚让开围堵,歪歪脑袋示意许璟先跑。
许璟年纪小却脾气大,咬牙狠声:“女人算什么?错过便错过,我父王换女人如同衣物,我迟早也是和他一样……”
刹那间晴天空雷震得大地动摇,树杈剧烈颤动,二人一同往头顶望去,乌云压顶,不是什么好兆头。
许文安已无心和许璟扯别的话头,丢下弓箭,皱紧眉头往柳撷枝的方向驾马跑去,要赶在大雨临盆前将她带回驿站,不然她那样弱的身子要遭不住。
可是叶白临与柯唐身边哪还有她的身影,而豆大的雨点已经倾盆而下,打得身下马儿也焦躁鸣吠。
柯唐右手手搭上剑柄,警觉探查四周,叶白临则表示,柳撷枝想摘一朵不远处的鲜花,自己就没注意她往哪儿去了。
林间那头,许璟还在深入林中收拾箭羽残局,瞥见一块残破的浅桃色纱裙尾布,而再往前,是湍急河流嘶吼着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