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衾觉得奇怪,“这是进甲都县唯一的路口,怎么会有官兵守着,连王爷也敢拦。”
没人知道答案。
进了甲都县,里面的面貌令人心惊。
以前的甲都县是一个富饶的地方,这次再回来,却满目疮痍。
那些被水灾毁坏的房屋没有再修建,路上到处都是泥泞,路途两边那些绿幽幽的田野,到了这边,只剩下一片被泥沙覆盖的灰棕色荒田。
可见的人都是瘦骨嶙峋的,有气无力地歪倒在街边,还可以行走的人,都行色匆匆,脸上覆盖着白色的面纱。
怪不得。
怪不得会有官兵守着。
车队在此处停下。
沈相衾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是……瘟疫?”
管家紧皱眉头,“王爷稍等片刻,我去问问。”
管家走远,问了几个人又很快回来,这次脸色沉得厉害。
没想到封岚竟能做出如此残忍之事,管家说距离这里不远处有一个深坑,坑里扔的到处都是尸体。
整个甲都县被秘密围了起来,想要从这里逃离的难民,都被官兵给杀了,扔进那深坑里。
这里的瘟疫很严重,仅有的几个大夫是本地人,医术不精,根本看不好病,她们想要求救也出不去。
也有人成功逃出去,将这里的情况说了出去,现在到处都在骂封岚是一个罔顾人命的昏君,暴君。
剩下的被困在这里的人,只能等死。
慕轻从车上下来,将帕子对折,又拿出一瓶药水倒上去。
沈相衾将脑袋从窗口探出去,正想说什么,慕轻转过身,将帕子系在了他脸上。
被药水浸湿的面纱,有一股清新好闻的味道。
沈相衾下意识地问:“那你呢?”
慕轻将发簪拔下,一头银发如瀑布一般垂落在腰际,她重新将头发更加规矩地挽了起来,插上发簪,“我不用,我让人送你走。”
“我不。”沈相衾想都没想就说道:“我要陪你。”
他又赶在慕轻开口前说:“我知道你要留在这里,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可也不会给你添乱,再说你医术高强,不会让我有事的。”
“你说的没错。”慕轻点了点头。
沈相衾还没来得及高兴,慕轻又说:“但是我看着你碍眼,也算给我添麻烦了。”
沈相衾:……
沈相衾气愤又委屈地看着慕轻。
慕轻点了几个人,“你们带他走。”
“是。”
沈相衾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说了也没用,抗议无效。
沈相衾从窗口伸出手,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慕轻看了看他漂亮的眼睛,又看了看他伸过来的白嫩小手,将手伸过去给他抓住。
沈相衾:“那你一定要安全回京,然后娶我。”
周围很多人在看他们,可他也顾不得什么害羞了,眼巴巴地看着慕轻。
如果可以,他真的一秒都不想离开慕轻身边。
变故太多了,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他只有时时刻刻看着她才放心。
慕轻指尖点着他的额头,把他推进马车里,“走吧。”
马车向前驶行。
走远了一些,沈相衾又掀开轿帘,红着眼睛向外看去。
慕轻带着黑虎军,向死气沉沉的街道里走去,明明都是同样的黑色身影,她身边也有其他人,可沈相衾只看得到她一个。
她周围的一切都沦为背景板,他眼里只有她一人。
银色的发丝,玉簪,翻飞的衣角,淡定从容的步伐,仙气飘飘的身影,清晰得能够准确描述到一切细节。
沈相衾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看她时,一直都这么仔细,唯恐下次就看不到了似的。
他确实是真的栽了。
慕轻暂时留在甲都县,迅速占据一家医馆。
这家医馆原来的大夫,听说眼前之人身份是当今摄政王,并且刚从边境回来,立刻心甘情愿地将医馆让了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
慕轻的名声已经不是原来臭名昭著,人人喊打。
封岚的气运值归零之后,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心。
她总觉得原来不是这样的。
她 的人生应该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焦虑,恐慌,愤怒,这些情绪围绕着她,让她陷入了一个怪圈,怎么都走不出来,越来越崩溃。
她将这些情绪都发泄了出来。
于是就导致她成了百姓口中的暴君。
她做的越多,露出的马脚也越多。
越来越多的百姓知道,曾经他们崇敬的陛下,其实不过是个草包。
真正应该被他们追捧的是摄政王才对。
现在,慕轻和封岚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已经调换。
医馆开着门,外面排着一条长龙。
慕轻将帕子搭在病人手腕上,白皙的指尖清透漂亮如玉雕一般。
病人是个孩童,面黄肌瘦。
旁边老人头发花白,苍老的眼惶恐地看着她。
慕轻松开孩童的手腕,低头写药方,几缕柔顺的银色发丝垂在脸颊边,映衬得她面容更加柔和缱绻。
“没有大碍,这几贴药吃下去,就能痊愈。”
老人眼眶湿润,当即跪下磕了几个头,哽咽得语不成调,“多谢多谢……”
慕轻握笔的手顿了顿,头也没抬,看起来甚是冷漠。
旁边的侍卫反应过来,连忙将老人扶起。
“老人家,你快走吧,不要耽误后面的人看病。”
老人迟缓的脚步和孩童稚嫩的声音渐渐走远。
慕轻写药方的动作停下,乌黑纤长的睫毛遮住半个漆黑的瞳孔,在里面投下一片灰影。
须臾,她抬起头,看着街道尽头。
一老一小的身影被傍晚的黄昏余辉渐渐吞噬。
管家在后面注意着她的表情,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王爷看着冷漠,其实是菩萨心肠。”
排队的病人连声附和。
夸赞之声不绝于耳。
慕轻神色淡淡地继续为下一个病人看病。
菩萨心肠,倒也不是。
看着人间百态,她心绪早已没有半分波动。
只是心里有道声音告诉她,她应该这么做。
那个声音总是温温柔柔的,如水一般,能够包容一切,听着那样的声音,可音容笑貌却模糊不清。
慕轻忽的一顿,掀开眸来。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突然有了陌生的记忆。
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