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明见此继续说道:“陛下,我给您举个例子吧,我们现在和关外的那些人没有了通商。
难道他们就真的不需要大明的盐巴,茶叶等物品了吗?他们必然还是需要的。
既然官面上买不到,那么肯定就会有人私贩,而这样一来其风险巨大,但同样的,其利润也会更高。
可一般的小民又怎么会有能力筹集如此多的货物,并打通边军和官员,这些人,都是朝廷中有人的。
同样的,江南的那些商贩也是如此,在这百年时间里赚的是盆满钵满,一个个吃的是满嘴流油。
并且和当地的官员大族们和亲通婚,其势力更是盘根复杂,早就在当地形成了一张利益网。
因此,谁要开海,那就相当于得罪了整个江南士族官员的利益。
除此之外还有商税,据我所知,皇明大事记中有一个这样的记载。
织造太监孙隆带管税事,本安静识事机,四月中至苏会计,五关之税日缩,借库银以解。颇严漏税之。
所谓“安静识事机”,也即士大夫都觉得这个太监是比较识相,不怎么搞事情。
但因为当地偷税漏税实在太过猖獗,本就很低的商业税收还不断缩减,以至于挪借其他银子填补。
孙隆这才要打击偷漏税行为,当地黄建节、汤莘等人投附孙隆,提议对丝织业征税,每机一张,税银三钱。
这应是指一年收税银三钱,是相当合理的提议。
要知道在我明朝丝织也是个利润颇丰的行业,明人笔记和里多有以丝织业发家致富者。
如曾经担任过万历初期吏部尚书的张翰,他写的《松窗梦语》卷六记载成化末年其曾祖父以一张织机起家,“家业大饶”。
到其祖父辈兄弟四人继承家业,各富至数万金。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记载“潘氏起机房织手,至名守谦者,始大富至百万”。
当然不同种类的织机,不同品质的丝绸,利润率也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不过即便以最保守的估计来看,一张织机收税银三钱都不算高。
再比如冯梦龙写的《施润泽滩阙遇友》,说盛泽镇上的施复捡到六两银子,盘算用这笔银子可以添上一张织机。
然后把这个织机所得利润积攒上一年,可以再添上一张织机,若一张织机是六两银子左右,则一张织机一年所得利润至少也在六两银子以上。
一年收税银三钱,也不过是利润的二十分之一,更何况说一张织机一年利润只有六两银子,是很保守的估计。
黄建节、汤莘等是苏州本地人,熟悉当地行情,应该是深知丝织业的暴利,才有此提议。
且不说还仅停留在提议阶段,即便真实施,也不过竖家应有的收税措施。
结果就“讹言四起”,当地的丝织业工人在各种流言煽动之下,发动暴乱。“填街塞巷,飞石击死建节,尽毁莘等十二家”。
还抄掠了借钱给黄建节的乡绅丁元复家,孙隆吓得躲到了申时行家两天。
然后乘小船逃到了杭州,辞掉税务之职,从此再不去苏州。而收机户之税自然免谈了。
这次工人暴动应该是由当地某些官绅背后纵容甚至纵的,不仅纪律性相当强,所谓“然皆赤身,不持一械,不抢一物”,地方官喊停就停。
而且连出来背锅的人似乎都和官员沟通非常好,打死人命,破毁人家,事后之惩治却轻微到不可理喻。
装模作样要惩办首恶,于胜人葛成就挺身而出独自承担所有责任,尤其匪夷所思的是。
官员还特地给葛成改了个名字,改成了葛贤,然后上报奏闻,其被关在监狱里,也然是受优待之明星“众义之,馈者甚众”。
到后来被放出来,也被乡绅官员礼敬“缙绅皆待以宾礼,称曰义士,官员煽动市民和工人暴动,打死收税人员这还是明的。
一些官员还会弄阴招,比如巡抚凤阳等地的李三才,让死囚攀陷诬告太监手下税官。
然后以此为借口加以杀害,就连万历皇帝派出去收税的太监对此也没什么办法。
要知道税监是天家的,如此做,陛下,这不相当于是直接打了天家的脸吗。
而如今江南的官员乡绅们,都以拒京师之令为风骨,在他们的眼中,北方的战乱与他们毫无关系。
他们都是陛下昏聩而未能重用的贤才,而北方的这些官员都是无能之辈,他们在南方高谈阔论,仿佛他们一出手就能扭转乾坤一般。
不说别的,就他们所做的事以及行为,与国贼何异?而且他们将朝廷以及陛下置于何处?”
杨永明喝了口茶,继续道:“陛下,其实说到底,这些人就是不想交税,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利益。
武力拒税,打死税官,这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一个大罪。
如果皇帝想要开海,他们必然会以祖宗之法来迫使皇帝放弃,实在不行,他们不介意行熹宗皇帝之事。
由此可见,他们的眼中除了利益,早就没了法律,朝廷,甚至是皇帝。
而对于那些支持开海的官员们,他们也会想尽办法的赶出朝堂。
比如当年宪宗朝兵部尚书项忠想再下西洋,皇帝也有所意动,而这时兵部突然发生了一场大火。
海图都被尽数烧毁,宪宗只得无奈作罢。
而这场大火说是一个名叫刘大厦的所为,朝臣皆知都为其喝彩,还有一个说法说并不是他烧的,他只是将海图藏起来。
但不论是不是他,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这些人的迂腐,以及势力的盘根错节。
至于为何无人向皇帝禀告,谁敢呢?谁没有个亲人家族的,如果那样做,岂不是自绝于百官绅士?
日后一旦报复起来,该怎么办?毕竟就算是再忠心耿耿,谁又愿意为了在朝堂上争斗而让自己满门死绝?”
崇祯这些天以来,他觉得自己的脾气好多了,心也宽广了一些,就像现在,他也并不像以前那般狂怒了。
只见他一脸狰狞的摇头笑道:“朕真是没想到,朝廷如此贫困,跟那些人却一个个如此富硕。
这自古以来都是天子吃肉,臣民喝汤,而到了我大明居然反了过来,不对,应该是我朱家连汤都没得喝。”
崇祯冷笑了下,随后平静的说:“他们还真是朕的能臣良将啊。”
看似语气平静,但大家都知道,此时的崇祯,恐怕已经积压了无尽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