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渊动了动眉头,道:“不慎烫着了?什么不慎烫得这么严重?”
薛圣摸摸八字胡,悠悠道:“你离谷太久了,谷里有了新鲜事你也不知。”
行渊道:“有何新鲜事?”
薛圣一脸欣慰道:“徒儿长大了。”
行渊看了陆杳一眼,道:“她之前没长大吗?”
薛圣哆道:“那不一样。我的意思是徒儿总归是个姑娘家,姑娘家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行渊反应平平:“嗯。”
薛圣再来一句:“徒儿有意中人了。”
这话一出,行渊的筷子便顿了顿。
虽然行渊与薛圣、凌霄相比起来是最年轻的,可他的脾气和心性却不比他们直来直往,而是最捉摸不定的。
这一点别说小辈们,就连薛圣都深有体会。
谁都不知道他得知此事以后,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行渊继续用饭,后来饭桌上再无一人说话,整个过程安静得有些憋闷。
直至行渊起身离桌时,薛圣终于开口道:“你小子就不表个态吗?”
行渊回眸看来,道:“表什么态?我若不同意,此事就作罢了吗?”
薛圣一时答不上来,陆杳和姬无瑕也闷不做声,行渊便转身走掉了。
姬无瑕道:“三师父这是……不同意啊?”
薛圣道:“他总归是没见到人,等见到了人说不定就不是这个态度了。不急,往后有的是机会。”
陆杳心想,等见到了人,就苏槐那抢着戴绿帽子的性子,说不定她三师父态度还更差些。
饭后,姬无瑕见着行渊的院子里还亮着灯,可无心跟陆杳回她的院子休息,便不大意地跟陆杳摆摆手道:“杳儿你先回吧,我今晚吃太饱了,随处走走先。你别管我,回去吧啊。”
陆杳道:“别扰了三师父清静。”
姬无瑕道:“我又不去偷看他,我就是走走。”
陆杳晓得她盼了这么久,也晓得她可以对所有人胡来,唯有对药谷里的长辈和小辈敬爱有加,更别说三师父,她是绝对不会也不敢有半分逾矩行为的。
陆杳也就由着她去了。
姬无瑕在附近胡乱走了一圈,鬼使神差的就摸去行渊的院子里了。
她瞅见他房里的窗户还是半天那般开着的,灯火溢了出来,将窗外的蔷薇藤都映照得影影绰绰。
眼下这时节,还这般敞开着窗子,不是叫蚊虫都往里飞吗?
不行,她得去替三师父关窗去。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就抬脚猫着身潜了过去,收敛身息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顺便再看看三师父在干什么。
嗯,就看一眼,看完关窗就走。
只是姬无瑕刚躲身在窗边,还没来得及探头往里看,彼时行渊坐在案前,拿布巾拭弦,拭完后,随手放在那弦上,倏而指尖一挑,一声琴乍然而泻。
琴声霎时荡出室外,回旋于山谷。
顷刻间,仿若山泉无声,万物静止。
下一瞬,不远处树丛里栖息着的鸟儿成群惊飞而起,仓皇四散;林中走兽精神抖擞,各处逃窜。
陆杳在自己院里,用银签拨了拨灯芯,闻声顿了顿。
薛圣亦是精神一振。
房里的小童们,猝不及防,从昏昏欲睡中惊坐起来,那琴声莫名使得他们心头跳得急且锐。
小童久久难消那股心惊之意,惶然道:“三公子的琴好生吓人!”
姬无瑕离得最近,她在窗外何尝不是心神具震。
别说山谷里的飞禽走兽,毫无基础的小童们,就是她有功力护体,也觉慑人心魂。
三师父的琴,和煦时如同仙乐,迅疾时如同雷霆,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雷霆过后,接着又有弦音缓缓铺开。
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那第一声琴里宣泄完了。
余下的都是和风细雨,带着绵绵润泽之意,哄人入梦。
小童们又重新变得昏昏欲睡,什么时候倒下睡着的都不知。
只知梦里有灿烂阳光,有草木芬芳,而他们转眼间,已长成俊俏儿郎。
可以骑马踏花,仗剑天涯。
姬无瑕在窗外听着,不知不觉也平了心态,后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稍稍斜身,探了探头往窗里看去。
她看见的便是他临案抚琴的光景。
尽管与她想象中的如出一辙,但还是亲眼所见让她更难忘怀。
他解了竹青色的外袍,此时着一身荼白的长衣,黑发如墨一般,衣摆自那弦上滑过,他有一双极好看的手,就如同他这个人。
姬无瑕想不出好的形容词,只觉得,处处尽是风骨。
说好了只看一眼,可她看着看着什么都忘了。
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只要没眨眼,应该也算是一眼吧。
只不过她这一眼格外的长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