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康彦捏着洋芋，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他是知道兄长卖地的事儿，他就是因为突然从儿子口中知道了这件事，才被气晕的。
当初第一世的时候，他以为卖地的银子肯定被兄长挥霍了，不是拿去花天酒地，就是去赌坊输了个底掉，所以兄长整日不敢露面。
那时候，他对于兄长变本加厉的胡闹气愤至极，对他不顾妻女死活痛恨不已。
现在想想，自己这个兄长，虽然好吃喝，爱争抢，但嫖赌却从未沾身。
或许，他对兄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或许历经三世，漫长的时光扭曲了自己的记忆。
林康彦放下洋芋，站起身，打断了林平安和掌柜的急头白脸的争论。
“兄长且慢。”林康彦按住林老大的手臂，对掌柜的说，“掌柜的，这些我们都要了，劳烦您都给包起来，送到集市上罗屠户的摊子上。”
“我就说嘛，秀才公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叫您老知道，这些可是费了大劲才弄到的，您要是不要了，我自掏腰包都赔不起。”
掌柜的殷勤地把铺了一地的东西往袋子里装，临了还不忘刺了林老大一句，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不是，二弟，三十两银子啊，我当时脑袋坏了才买的。咱现在啥情况你不知道吗，咱不要了。”
林老大哭丧着脸，拼命朝林康彦挤眼睛，试图说服这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二货弟弟。
啥家庭啊，要逃慌了，不买粮食买一袋子破土豆子，那玩意系统商城里有的是啊！
没必要为了文人的风骨饿肚子啊，真没必要。
林康彦仿佛没看见兄长的眼色，嘱咐完掌柜的就迈着大长腿走了。
林老大都要哭出声了，在米店里磨磨唧唧转了两圈，觉得还是不甘心，赶紧追上林老二再劝两句。
还没等林老大开口，林康彦先说话了。
“没想到兄长还有如此见识，我自愧不如。”林康彦看着林老大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
“啊？”林平安被林老二的夸奖闹愣了。
啥情况？说反话呢？
但是看着林康彦真诚的眼神，不像是在讽刺他，林老大整个儿一个大懵逼。
二弟被气傻了？
“虽然不知道兄长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这洋芋和苞谷确实是好东西。据说这是从番邦进来的粮食，产量很高。朝廷仅在南方几个县试种，还没有推广开来。”林康彦知道，几年以后它们救了很多人的命。
林平安的脑瓜有点儿不够使了，我啥消息都没有啊，全是原装货弄的。
林老二认识土豆？他知道这是好东西？一个小镇做题家，怎么会知道朝廷的政策？
这就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吗？
太邪乎了吧！
“……可是，可是，现在也不能种啊。”林平安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林老二都觉得应该买，他还能说什么。
反正卖地的事算是糊弄过去了，林老二也没被气死，反倒有点高兴的感觉，对他来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无妨，等到了北方再种也不迟。”林康彦看着兄长越发满意，声音柔和地不像话。
这可是高产粮食，比口粮重要多了。
如果，没有兄长的未雨绸缪，他还要操心以后粮种的事情。
唉，以前怎么没想到早点弄到洋芋和苞谷呢！
有个开了窍的兄长真好。
林平安被弟弟看得头皮发麻，赶紧转移话题：“那啥，咱们去接大侄子吧。”
林康彦颔首，转身进了杂货铺。
从杂货铺出来又去了当铺、布店、成衣铺、书铺、油铺、保生堂、木器店、铁匠铺、车马行。
林平安跟在后面一头雾水。
咱这是来逛大街的，还是接人的？你还只问不买，过干瘾呢这是。
本来镇上就这一条街，有数的铺子被林康彦逛了个遍，最后终于走到了位于大街尽头的书院门口。
林平安想在门口等老二父子，毕竟书院里的人他谁也不认识，怕漏了怯。
但是林康彦一句“恐拿不了太多东西”，让他的算盘落了空。
就弟弟这副风一吹就会倒的小身板，拿几本书就顶了天了，大侄子的铺盖物品肯定是弄不动。
想当年林暖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可是打了四个大包才收拾干净。
现在这个破家，一根线都是宝贝，可不能落下了什么。
林平安亦步亦趋地跟着林康彦，首先去找院长请假。
林康彦编了个理由，给林睿请了长假，又聊起了南方的动乱，林老大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
院长也提出了对连续两年旱情的担忧，林康彦适时提到县里的大户似乎已经准备离开。
院长陷入了沉思，林康彦便告辞了。
出来以后，林康彦看着院长的方向，说：“我幼时便在此处学习，院长对我多有照顾。”
林老大点头称是。
“走吧。”林康彦希望院长能顺利躲过此劫。
他们来到教室外，朗朗的读书声包含着无数希望。
林康彦终于看见自己的儿子。
满身血污的青年与眼前这个松竹般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少年那清澈的目光还没有被绝望替代，消瘦的身躯仍然充满生机。
林康彦定定地看着充满稚气的孩子，红了眼眶。
不多时，下课了。
讲课的老师看见林康彦，叫出了林睿。
林康彦带着林睿向老师施礼，目送老师离开。
林睿看看自己的爹，不安地说：“爹，你身体好了？家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说完，林睿又偷偷地看了看大伯。
这个大伯的破坏力他是知道的，别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嗯。”林康彦摸了摸儿子的头顶，眼中酸涩，喉咙发紧。
林康彦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父已为你请了几日的假，跟为父回家。”
“爹……”林睿有点儿害怕，到底是什么事需要爹和大伯一起来接他。
“去收拾东西吧。”
“是。”自己的爹什么也不说，林睿也不敢问，默默地在前面带路。
一路无话，到了林睿住的房间，林平安扒着门框往里一看，好家伙，啥都没有。
林平安有理由相信，他被二弟套路了。
林平安一顿收拾，满打满算才一个包袱，挎在肩上就能走。
出了学院，林康彦直奔当铺，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放在了比胸口还高的柜台上。
“这是五亩地，作价几何？”林康彦问。
林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爹。
大伯卖地，爹也卖地！咱家不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