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宁姝昨日在作坊熬了个大夜,今晨急匆匆赶回府中向宁老夫人请安,回到咏春苑倒头就睡。
往返城西忙碌了一段时日,金风玉露的产出逐渐步入正轨,宁姝今日终于得空在家,只因今日是中秋,她叫作坊里的姑娘小伙们都停工回去过节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申时初,早已过了午膳时间,宁姝简单吃了些糕点垫垫肚子,突然闲下来还不知干点什么好。
“小姐小姐!”这时芸烟从外面小跑进来,虽已努力收敛,但还是藏不住脸上的一丝期待,“方才花怜姐姐在咱院门口,说老爷问您今夜要不要和家里人一起出去过中秋。”
或许是刚睡醒,人还恍着,宁姝撑着脑袋一直盯着一处发呆。
说起来,上一世也是如此,芸烟与今天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可当时她只想离所有人远远的,便婉拒了。
芸烟看宁姝沉默良久,有些惋惜道:“若是您不想去,我这就跟花怜姐姐回个话……”
“去。”
芸烟已经转身准备往外走了,听见宁姝这一声,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她不会听错了吧?
宁姝看着一脸震惊的芸烟,浅笑道:“当然要去,让花怜告诉父亲,我一定准时到。”
晚膳后,宁姝带着芸烟和芸雨来到宁府大门前。
她今日梳了个百合髻,身着绣衫罗裙,大约是补足了睡眠,整个人瞧着精神焕发,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今日出行。
宁老夫人并不在场,许是不想凑年轻人的热闹。
宁元忠还在府前候着,周氏、宁鸿博、欣姨娘都相继上了马车,剩下的只有……
“哟,都到齐了,不好意思啊老爷,我们来晚了。”
宁姝刚想到此,就听见熟悉且矫揉造作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真是潘姨娘和宁雪怡二人。
这两日潘姨娘终于解了禁足,不过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一蹶不振,反而皮肤还更水润了,她和宁雪怡可以算得上是妆容精致,盛装出行。
宁元忠似乎是许久没见过潘姨娘这样精心打扮,某些尘封已久的感情又涌上心头,对潘姨娘又亲热起来。
宁姝权当没看见,径直上了马车,隔了好一会儿几辆马车才开始缓缓前进。
中秋佳节,街上人来人往,马车若是进入集市中心将会堵得水泄不通,于是几人在进入城南街前便下了马车打算步行。
市井气息扑面而来,不远处有杂耍艺人在吞刀吐火,引得周围一片叫好,小孩奔走的嬉闹声与吃食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河岸边微风拂柳,使得空气中多了一丝清爽。
宁姝故意慢下了脚步,与宁府众人拉开了些距离,走在后面。
“小姐!那里有免费品尝的月团!”芸烟在人群中一眼瞧见那卖月团的摊贩。
“嗯,去看看。”
那摊贩正在吆喝,见宁姝等人走来,立刻招呼道:“几位姑娘尝尝我家的月团?不好吃不要钱!”
宁姝拿起切好的一小块,掩面放入嘴中细细品味,外皮香脆,内里甜而不腻,确实不错。
“包起来吧。”
宁姝刚给完银子,又立刻被相邻的摊位吸引了注意,那摊位上摆满了鸟兽虫鱼模样的花灯,摊主是位中年妇人,正在用心编织着。
宁姝走上前去,拿起一个兔子灯瞧了瞧,竹架结实,耳朵高竖,外表糊了一层薄薄的纸,朱砂色的眼睛是点睛之笔,使得小兔子栩栩如生。
“姑娘,我这花灯可不是普通的花灯,它会给主人带来好运,姑娘要买一个吗?”
那妇人笑得慈祥,想必是带着真心实意说出口的,宁姝不信这些,心知不过都是招揽生意的借口。
可她还是买了一个,不知是否是被节日气氛所感染,且那兔子灯提在手中左右摇晃,红色流苏轻飘,还颇有些可爱。
宁姝往前看去,只看见了宁府一行人若隐若现的背影,忽的意识到距离有些远了,为了防止走散,宁姝主仆三人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俯仰之间,宁姝发现不远处宁府几人都停了下来,宁元忠似乎在与谁攀谈。
宁姝走进后逐渐听清了宁元忠的声音。
“…这是内人潘氏,这是二女宁雪怡,嫡女……”宁元忠介绍得眉飞色舞,正想介绍宁姝时,才发现不见她的踪影。
宁姝从人潮中挤出来,缓缓道:“父亲,人多了些,我便没跟上。”
“罢了……”宁元忠并没有发作,而是转头继续道,“这是嫡女宁姝,行事温吞,有些失礼,还请世子勿怪。”
世子?
宁姝如遭雷击,登时僵在原地。
当朝世子仅有一个,除了他还有谁?
“无碍。”
短短二字更是让她噤若寒蝉,这冰冷的声音曾经将她的希望与感情生生撕碎,让她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死得惨烈。
宁元忠侧过身,宁姝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还是那么温文尔雅,那么表里不一。
这张平静的脸和逼问她的那张扭曲的脸交替重叠,被严刑拷打的回忆犹如毒蛇逼近,吐着蛇信子,令她毛骨悚然。
宁雪怡向沈俞风行了一礼,脸颊上浮现一抹嫣红,眼含秋水,柔声地开口道:“雪怡见过世子。”
沈俞风轻轻点头后与宁姝对上了视线,只一瞬,宁姝就看向了别处。
这姑娘怎么回事?他方才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还有一丝,敌意?
沈俞风越来越疑惑。
他与这位姑娘素未谋面,何来敌意?不过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世子金安,”宁姝低着头,简洁的见礼,随后看向宁元忠道,“父亲,姝儿身子有些不适,先提前回府了,不扰各位雅兴。”
宁元忠刚想训斥宁姝无礼,却瞧见宁姝的确面色惨白,愣了愣,到嘴边的话也没说出口。
宁姝转身快步离去,芸烟和芸雨也匆匆一礼,转头追了上去。
沈俞风看着宁姝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宁姝紧咬着嘴唇,越走越快,甚至小跑了起来,将芸烟和芸雨远远甩在了后面。
她以为自己再见到他可以一切如常,可对死亡的恐惧还是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沈俞风掐住她脖子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她努力地喘着气却更觉呼吸困难。
凉风吹过,宁姝浑身一颤,周围的人和景逐渐变得模糊,耳边一阵嗡鸣。
天旋地转之际,她跌进了一个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