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阮府西北角的院子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巨响。
岚香看着满地狼藉,心里有些发怵,这是阮姣姣摔坏的第五个茶杯。
希望她不要迁怒自己才好。
岚香捏了捏手中的冰袋,颤抖着往阮姣姣脸上贴去,却转眼就被推开。
“滚!别来烦我!”
这一推直接将岚香推倒在地上。
果然小姐又开始六亲不认了,哪次发脾气不是如此,岚香不由得生出了十二分委屈。
阮姣姣瞟了一眼岚香,很不耐烦地咂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冰袋,小心地贴着自己的脸,嘴里还不忘咒骂:“这贱种下手真狠,若不是那柳芷菡,我一定让她吃吃苦头。”
半晌,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小姐今日没用晚膳?”
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阮姣姣顿时鼻头一酸,扑到那人怀里,大声哭喊道:“爹爹,你终于回来了!今日姣姣被人欺负得好惨啊!”
阮永昌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将阮姣姣拉开。
“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你慢慢说。”阮永昌的反应似乎不似往日那般和蔼可亲,阮姣姣心里忽的一紧。
阮姣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阮永昌交代了一番,却见阮永昌视线盯着一处出神,不由得有些娇气道:“爹爹!你到底有没有听人家说话!”
“嗯,听着呢,好在你和柳家女儿没起什么冲突,不然又够爹爹头疼好一阵,”阮永昌松了一口气似的,“疼吗,药膏敷上了没。”
“敷上了,”阮姣姣撇着嘴摸了摸有些发肿的左脸颊,眼角还挂着泪,“爹爹可要为姣姣出了这口恶气,此仇不报,我寝食难安!”
阮永昌叹了口气道:“姣姣,你明年也将及笄,不该再同往日一般胡闹任性,你记住,自己吃过什么亏,就得自己还回去,爹爹也帮不了你一辈子。”
阮姣姣吸了吸鼻子,沉默了片刻。
阮永昌语重心长地说道:“之前我将你禁足就是怕你再惹是生非,没曾想今日我去朝中议事,给你逮着机会跑了出去,罢了,今日之事也当做一个教训。”
“这禁足也形同于无,便随你吧,今日吃了亏,以后小心行事就成。”阮永昌轻咳一声,故作深沉。
此话一出,阮姣姣霎时喜笑颜开,爹爹解了她的禁足比什么都好。
阮永昌看阮姣姣恢复了些精神,说道:“爹爹也还没用晚膳,不如姣姣陪我一起?”
趁着阮姣姣去盥室洁面,阮永昌坐在圆桌旁沉思。
想不到在朝堂上如此畏手畏脚的宁元忠,居然生出了这么个敢作敢为的女儿……
一个时辰后。
阮永昌在书房内提笔疾书,待书写完最后一字,他放下毛笔。
大门敞开着,一青年踏着急切的步伐走进书房。
“爹,找我有何事?”
阮永昌视线飘向青年,却见他发型有些凌乱,衣衫也没穿戴整齐,胸口微微起伏,像是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的。
“你这逆子!又去哪里鬼混了?!”阮永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今日真是水逆。
这是阮永昌的次子,阮嘉。他身形瘦削,眼窝轻微凹陷,眼下也有着一片若隐若现的青黑。
阮嘉打着哈哈,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都透着一丝轻浮,开口道:“这不是您着急要见,我就回来了嘛。”
“哼!怕是又折腾惨了老吴他们,你这孩子,何时才能让我省点心!”阮永昌指了指阮嘉,又无奈作罢放下手去。
阮嘉识趣地绕到阮永昌身后,为他捏起了肩膀。
“哎哟,爹,您操这心干啥,老吴他们来请我,我立马就往回赶了,绝对没有任何为难谁的意思,”阮嘉举起一只手,做出发誓的模样,继而转移话题,“爹您这是……又在写家书?”
“是啊,峰儿已经两年没回过家了,如今朝中局势越发动荡,还是希望他能早日回来看看为父。”阮永昌一如既往地将沾了笔墨的宣纸吹干,随后折叠起来装入信封。
“他要是眼里还有这个家,早就回来了!这两年边关是战事频繁没错,但数数日子一年之中也有半载是空闲的,且将领并非只他一人。”
阮嘉不知不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越说越激动,继续道:“他何时尽了一个儿子的职责,何时又尽了大哥的职责,这大哥不如没有!”
阮永昌沉默着,紧锁深眉。
阮嘉指着那封家书,蔑笑道:“爹,您心里应该也清楚吧,两年了,您寄去这么多家书,他却从未回过一封。若不是我听闻田将军给家人的回信中提到过他的近况,我还真以为他命丧战场了!”
“够了!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无论如何都还是你大哥,你给我好好说话。”阮永昌顿觉火气直冲脑门,太阳穴直跳。
劝说无果。也对,大哥战功赫赫,是家里引以为傲的榜样,最耀眼的存在,而自己只是个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没被赶出家门已是万幸,着实该感恩戴德。
阮嘉一瞬间眸光暗了暗,下一刻便恢复如常,没心没肺道:“好好好,我不胡说八道,爹还是说说找我要干什么吧。”
平复心情后,阮永昌开始娓娓道来:“前几日洛州义仓起火,今日在朝堂之上,圣上虽只治了王爷一个看管不力的罪名,言语间却明里暗里的都在针对王爷,就连三皇子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
阮嘉从阮永昌身后离开,坐在了侧位的红木椅上,有些无聊地把玩起了桌上的茶杯,说道:“毕竟靖王是他的幕僚,这不等同于在打他的脸?”
“下朝后三皇子将我叫住,要我去彻查此事。”
“什么?”阮嘉差点失手将茶杯摔出去,“爹,他为何叫您去查?这三皇子不是一直看不上咱们吗?”
阮永昌也有些困惑,随即便了然,说道:“圣上体恤民情,下令拨出京中囤积的部分粮草,重建义仓,并祭祀,送神主,安抚民心。”
“这祭祀的活儿自然落在了我头上,”阮永昌清了清嗓子,“嘉儿,我要你借着督促祭祀的由头去打探情况,若真是天灾那也就罢了,若不是……”
若非天灾,那么查清真相便是功劳一件。
阮嘉抖了抖手腕,脸上终于多了一丝认真:“爹放心,我一定好好办。”
见阮永昌没再说话,阮嘉起身指了指门外,说道:“没啥其他事儿我就先走了啊爹。”
“等等。”
阮嘉回过头。
“这封家书你也帮我……算了,你下去吧。”
阮永昌正打算将写好的家书收起来,却转眼间就被阮嘉抽走。
他背对着阮永昌挥了挥信封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