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精通乐理,最擅长的便是古琴,肯定会手把手地教清沅。大师兄最喜洞箫,三师兄习得二胡,而张震最拿手的便是竹笛。
从前,他还在山里时,别看师兄弟们平日里不是练功就是学理。偶尔几人围坐,在月夜下合奏,很是充满意趣。
修行在身,亦在心,音乐最是能涤净心中杂尘。
张震还是二师兄时,清沅尚小,还未正式开始习琴,所以二人从未合奏过。但他还是无比坚信,那种感觉是能够跨越时空相互契合的,哪怕他也有很多年,未曾吹奏这首曲子了。
古琴是从文兵团临时借来的,张震提前就带上了竹笛,节目组事先有提到可能会即兴演出这一part。
周芷萱双手轻抚弦身,深呼吸,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手指轻勾素弦,阵阵浑厚深远的琴声飘逸而出,如潮水般四溢开去。声音幽婉,充盈着馆内的每一处空间。
张震的笛声后起,平缓中带着恬静,好似海潮落去,月明风清。琴笛之声相融相协,流畅地仿佛二人已合奏多年,彼此间心意相通。
纯净的乐声将众人从严谨规律的部队生活中抽离,瞬间遁入了空谷山门。这种感觉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年少时的张震一定想不到,将来的自己会如此惜念这种质朴平常的日子。
一曲毕,二人正想在如雷的掌声中谢幕离场时,主持人留住了周芷萱。她有些愕然地望向张震,得到的是一个抚慰的眼神,因为张震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原来,也有一个人想要如同陈泽麒那般,对自己心里的女孩说一番话。梅奕韩听到这样的转场白,瞬间眉心紧皱,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裤腿。
会是谁呢……难道是自己顾虑太多……一时间他心乱如麻,后悔在心头翻涌。他怎么可以接受,有人捷足先登呢。
但场面上似乎又有所不同,那人并没有出现,就连主持人也隐退了身影,徒留周芷萱一人茫然地站在舞台中央。很是无措,微微四处张望。
一个声音响起,别人都无从认出,但周芷萱却很是熟悉。她讶然地凝神静听,那个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有着令人难以忘怀的温馨感——
萱儿,我是哥哥。
一直很想和你说声抱歉,对不起,哥哥失约了,没能和你一起经历这些天的苦与乐。
一直以来,哥哥无时无刻不想陪在你身边,护着你。
但世界很大,值得去遇见更多的人、去体会更多不一样的生活。
哥哥希望你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成长,去经历心动、重逢、选择与离别。
哥哥很欣慰,原来一直护在身后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而且还很坚韧勇敢。
但见你逞强受伤时,又感到很心疼。
萱儿,我想告诉你,哥哥其实没有失约,我一直都在。
——
从舞台侧方,走出来一个身影,身材高大,气质温文尔雅。身着白衬衫,宽肩窄腰。他缓缓走向自己的女孩,微微展开双臂。
这一刻,面前之人长睫扑闪的感动,以及心泉涌流的瞳孔,都是那样的清晰。周芷萱也慢慢迈出脚步,小小的身子埋入哥哥的怀中,脸转向舞台内侧,不愿让众人看到自己的神情。
也是时至今日,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哥哥一直在默默守护,她之前还怨了他好几日。可她又怎能想到呢,哥哥向来心思精细,就连前几日送药托词都细细考量过。
还有那次集中在通讯室致电家人,他在话中虽然叮嘱芷萱万事尽量就好、莫逞强、保护好自己,但也没在念叨中让芷萱有所察觉。
这一夜,从体育场馆返回宿舍的这一路。原鑫的身边是陈泽麒,而周芷萱的两旁是张震和周斯年。
很多年前,师兄们一起带小师妹到后山玩,至晚方归时,都是大师兄和二师兄一起送清沅回兰若东院。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同样两个人的背影竟然又有机会走到了一起。只不过,当年那个穿着浅墨长衫、灿烂但又有点不羁的少年,现在已经是个身着军装、硬朗挺括的军人。
而当年那个还没到人腰间的小女孩,现在已然亭亭玉立、柔美中又带着些英气。
张震在房中的信盒里取出三封信件,经审批后封口处已经压章上了火漆。叠在一起摸着感觉很厚实。
里头分别写了芷萱和他自己在军营里这些个日子,还有一封写给师父他老人家,十几页纸情挚真切。
那一年,张震的母亲抱着他来到白衣寺,乞求佛祖让那个原本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但却因车祸重伤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男人,能够快点好起来。
那个只经历短短几周却已变得无比沧桑的女子,含泪诚心地在堂中佛像前敬香膜拜,低声密密默念。而身旁这个只有两岁多的人儿,却不哭不闹、似乎还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周遭。
他母亲本就不会停留太久,只因当下万事都只靠着她一人了。正当她起身想要抱起孩子时,那个小人儿却紧紧抓着蒲团不放手。
孩子的力气可千万不能小觑,这个女人在做母亲的第一天就已经感受过这个小孩的手力。顺手将她子宫内的息肉一把拽出不说,揪着自己那几根初生的毛发疼得满脸通红都不松手。
凡是他拽在手里的东西,没使个小半天的功夫都别想轻易夺取。当下,任女人低声又哄又骂都无法让其松开蒲团。
而这一幕,刚好被弘逸大师看在眼里。那时,寺中弟子尚少,无论是前殿还是后院,很多事务,大师都是亲自走动。
他恰巧听到了那个女子的所求,又慧眼如炬,仿佛就这一瞬,便感觉到了冥冥中不可言说的佛缘。
大师走上前施礼,他知道那名女子当下有难处,又见这个小男孩与寺庙有缘,便劝说其可以让他暂留寺中由佛门子弟代为照顾。
免得她孤身一人,本也无亲友相助,还要分身乏术带着孩子既打多份工,又跑到医院照顾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