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狭长的一边沿溪、一边是凸露不齐的石壁栈道后,便来到了一处较为空旷的山间平地,不远处有飞瀑从山顶落下,水聚成潭。平地地势较高,延伸消没入潭中。
其实在周芷萱小时候,她有很多年都不敢来到这里,即使是师父和师兄们牵着抱着都不行,心底总会生起巨大的恐惧感,压得她喘不过气,只想马上逃离。
后来,每次来这潭中,都会听到师父余韵悠长的琴音,或是师兄松沉旷远的笛声,山中回荡着师兄们的欢声笑语。慢慢的,好像才不怕了。她也很久没有一个人来后山,往常只要是离开院里,总会有师兄陪在芷萱身边。
芷萱缓步走到潭边,俯身用指尖点了点水面。时值四月,山中的水依旧凉意十足。但她忽然喜欢上这种冷的刺激感,一时玩意便上来了,先是指尖、掌心,再到将手浸入水中拨弄,捧起一合掌的水,看它从缝隙中落下,溅起水花和涟漪,鞋尖和裤脚都沾湿了。
“小师妹!清沅!”
两位师兄远远便望见潭边那个贪玩的女孩,一路快步走去,挽起芷萱的手臂将她拉起,大师兄直接用衫袖将她手上的水擦干后,一边双手紧握、一边轻轻摩挲着,想让女孩冰冷的手能快点恢复一些暖意。周芷萱见大师兄眉头紧锁,便知不妙,连忙找话子:
“师兄你们怎么来啦?哥哥呢?”
“斯年兄他……”三师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师兄抢了去。
“怎么不听话”
“我……我哪有”
“师妹身子弱,不可沾凉水,这般贪玩,还说没有”
“走吧,这山间也挺凉的,快回去吃东西吧”三师兄每次意识到清玄想要和小师妹动气时,都会帮忙打圆场。
“我……我还不想回去”芷萱小声嘟囔着。
“其他的师兄什么都依你,但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许胡闹”
大师兄轻拽了一下芷萱,见她还是不情愿,便直接将其横抱起来,越是折腾越是抱得紧。周芷萱没法子,此时再说要下来好好走路已经不能如愿了,只能由着大师兄一路抱着,快要走到兰若院才被放下来。
周芷萱心里还有点小别扭,快步穿过连廊,向纯静堂走去,故意将师兄们抛在身后。堂门是掩合的,芷萱刚欲抬手叩门,只听师父的声音从堂中传来:
“机缘命定,沅儿此去,会有所收获,不必过于忧虑”
“可她不愿”
“若实在不愿,也不必勉强。沅儿和清玄都是我的入室弟子,寺中上下将来也需要人打理、传承。但我也希望,她能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再决定是否要长久地留下”
师父的声音沉缓而有力,芷萱殊不知堂中之人早已听出她停在门外的脚步声,大有故意想让其听见之意。
机缘……收获……外面的世界……师父他……
周芷萱心里不由地琢磨着,不觉自己的手已悬在半空许久。清玄跟过来见小师妹呆在堂门前,轻轻拍了拍肩头让芷萱缓过神来,他看出了她眼神中隐隐显露的不安,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劝导。
“先进去吧,清云去斋房端饭食了”
“……那……那我……去帮忙”
周芷萱从清玄推门的衣袖下窜地溜了出去,她还是害怕面对,她还没有想清楚。这一次,她不太愿意和师父谈心,她想一个人认真地考虑。
往常周斯年在寺中留宿,入夜后都会在礼堂静听弘逸大师和芷萱的师兄们一起诵经。而今夜,礼堂中仅有清云等几位师兄在做晚课,稍显冷清。
兰若正院,清脆的木鱼敲击声与低沉的诵经声交融。清玄和芷萱在弘逸大师身旁相对而坐,三人皆凝神闭目、息心静虑。
声止抬眸,弘逸大师的目光直直的望向院门外的天幕,那是一轮明亮的下弦月,从薄薄的云层中透出。师兄妹二人也随着师父的目光望去,寺院中的夜晚总是这般静美——寂寂冷萤三四点,月映抚清弦。
这一夜,芷萱在听完师父诵经后便起身告辞回东院了,没有和师父在院中散步,也没有让大师兄陪自己在院中荡秋千。这一夜,兰若东院的灯光熄得很早。这一夜,弘逸大师房中旷远如远山、悠长如人语的古琴之声一直持续到二更。
诵经修行、琴棋书画、练功养生……有师兄们照拂,有师父指点,即使往后余生都在寺中度过也是很好的。
周芷萱不太喜欢教室里沙沙沙的翻书刷题声,不喜欢宿舍的八卦夜聊,不羡慕同学们结伴吃喝玩乐,不需要交心的闺蜜挚友。她是另类的,却也是自由的。但选择了自由,就注定会失去一些东西,可这何尝不是一种遗憾呢。
如今,有一个弥补的机会摆在眼前,她可以迈出去尝试一下,即使不太情愿,那也只是短短的月余,又不是三年五载。
何况作为追星女孩,对于综艺娱乐圈其实并不陌生。像自己这般的素人,即使是上节目了,也不会有太多镜头,权当是全身心投入体验吧,无需太多顾虑,还可以近距离看自己的男神,那可是多少追星女孩可望而不可求的机会呢。
也不知从何时起,周芷萱心中的抗拒已经悄悄地转换成自我的劝服。
翌日清晨,清玄和清云早早地起身到斋房忙乎,抹茶如意山药糕、珍珠小笼包、雪梨银耳粥,都是小师妹爱吃的。直至辰时,周芷萱才迷梦初醒。昨天晚眠,早晨醒来难免有些头疼。但心中的纠结渐息,还是深感轻松的。
师父一直在正院坐禅,东院的动静传到了耳中,心里还是期待这个小家伙琢磨一晚上的成果。
“清沅向师父问安,昨晚听着师父的琴声入眠,沅儿觉得好幸福”
“沅儿心里容易满足,是个有福之人呐”
弘逸大师慧眼如炬,他能看出女孩的心中应该已经有了抉择。如此甚好,其实在昨日深夜,师父曾打开过一个信匣,里面最上面一封是数日前刚传到山中的书信,写信之人与沅儿有着相似的顾虑。
师父原想如若沅儿在今日尚不能做出决定,那便将此事告诉她,也许可以推她一把。但如今,他们二人做出了同样的决定,便也注定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