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
五月初,夏至。
正午的太阳高高悬在天上,但京杭大运河似乎未能感知太阳的热度,夹杂着热的湿气迎面扑来。
姬云隐带着木棠等人坐船回东京,途经江宁府时准备查看一番江宁府的产业。
姬云隐刚下船,原大爷就带着原仲平迎了上来。
“三姑娘,累了吧?”
“还好,倒是表舅看着比以往精神多了。”
原大爷“哈哈”笑了起来:“都是托三姑娘的福。”
姬云隐在江宁府的作坊、云衣阁如今都交由原大爷管理,不说年终分红,仅是管着那么一大帮子人就能让原大爷神清气爽起来。
原仲平这才规规矩矩上前与姬云隐见礼:“见过夫人。”
姬云隐道:“表弟没去书院?”
“书院夏至放假,听说你今日到,我特意陪着父亲过来接你们。”
姬云隐对原大爷道:“原本节日是不该过来叨扰你们的,只是时间赶巧了。”
原大爷忙道:“三姑娘说哪里话?都是自家人一起过节更热闹。”
说完后原大爷又看向彘儿道:“这是小公子吧?”
“正是。”
姬云隐温声对彘儿道:“叫舅公。”
彘儿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原大爷,软软地叫了一声:“舅公。”
原大爷看着同白姨娘八、九分相似的彘儿,心里也感叹血脉的神奇。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双面绣小香囊,“这是我去朝天宫特意为小公子求的平安符,虽说不值什么,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朝天宫历史悠久,是江宁府有名的道观。
姬云隐伸手接过道谢。
原仲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父亲为了求这个符特意斋戒了三天,就是为他自已求也从来没有这么真诚过。”
听原仲平这样说,姬云隐忙道:“是我怠慢了表舅的心意。”说完亲手将这个香囊系在彘儿的衣服上。
原大爷倒不好意思起来:“我只是想着小公子什么都不缺,才想着去替他祈福。”
一行人来到原家后,却见樊香几人也在。
原大爷道:“知道你们要来,我就将樊姑娘她们接了过来。正好大家热闹着过节。”
姬云隐感激对原大爷道:“你有心了!”
再说了两句闲话,原大爷就带着原仲平告辞了,将空间留给姬云隐和樊香她们。
姬云隐看着樊香道:“怎地一年未见,我瞧着你的神色倒比以往还好?看来你在江宁府过得不错。”
樊香因从小双腿残疾的缘故自卑敏感,跟着姬云隐后好了许多,但那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却是抹不去的,可姬云隐这次见她却觉得她很平和。
一个绣娘“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一笑倒将樊香躁得满脸通红。
姬云隐奇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绣娘看着樊香抿着嘴笑没有说话。
樊香对几个绣娘道:“我与夫人有些话要说,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
见此,姬云隐也对木棠木莲道:“你们带着彘儿出去玩一会儿。”
等到只有两个人时,樊香对姬云隐道:
“夫人,有件事情藏在我心里许久了,原本我是打算藏一辈子的,可是现在我能坦然面对,所以还是决定告诉你。”
姬云隐心下一动,想起樊香面对夜北行总是特别紧张,遂示意樊香往下说。
“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樊香看着姬云隐一字一字地说了出来。
姬云隐心道:果然如此!
只是,这并不是不可告人之事,樊香为什么没有说出来?难道……?
樊香见姬云隐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心道:果然什么事情都难瞒过夫人!夫人只怕早就猜到了。
樊香观察过夜北行,夜北行是真的对她没有一点印象,所以这件事情不可能是夜北行告诉姬云隐的。
那就只能是自已平时面对夜北行时流露出来的异常让夫人察觉到了。
“我十岁那年被马车撞了压断了腿,生命垂危之际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救了我,将我送到医馆医治还留下了救治的银子。
正因为他的善举,我才得以活命。
可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的见过这位少年。
直到大人第一次来云衣阁找你时我才惊喜地发现:原来当年救我之人是大人!可当时我却没有说出来,也没有上前感谢他。
事后我问自已:为什么我不说出来?这才发现自已不敢说,生怕说出来被夫人你误会。”
樊香终是没有直白说出她之所以没说是因为心里藏着对夜北行的感情。可她知道姬云隐能听懂。
姬云隐确实听懂了。
她心道:怪不得樊香每次见夜北行都特别紧张,原来她心里藏着这样的秘密!
但姬云隐并没有对樊香生出忌惮,反而还有些怜惜她!
一个十岁少女遭遇横祸,突然有一个十几岁的英俊少年从天而降救了她,这个少年成为少女心中的光是自然而然之事。
樊香在心中记挂了夜北行多年,突然遇到他的时候他却成了她人的未婚夫,而这个她人还对樊香有知遇之恩,这让本性善良的樊香如何自处?
所以樊香只能尽量不出现在夜北行面前,这是樊香以为的不会给姬云隐和夜北行造成不便的最好处理方式。
但以樊香的个性,她肯定还是会自责,会认为她自已卑劣。
姬云隐看着樊香怜惜地说道:“这几年你心里不好受吧?”
樊香原以为和姬云隐说出来后,姬云隐就算不怪她也会对她有些隔阂,没想到姬云隐不仅丝毫没怪责她还对她心生怜惜。
樊香的眼眶湿润起来:“是,这几年我心里确实不太好受,但现在不会了。”
樊香平息了一下自已的情绪:
“前几年在东京,虽然我也工作、也带了学生教她们刺绣设计,但我其实都是生活在你们的羽翼之下。
来江宁府的这一年,才是我真正独立面对自已的人生。
这一年的经历让我变得勇敢、柔韧与坚强,我肯定了自已的价值,也想明白了自已以后要走的路,所以我今天才有勇气与夫人说出过往。”
说这话时,樊香整个人闪着一层温润圣洁的光。
姬云隐站起来走到樊香的轮椅前蹲下,将手轻轻盖在樊香的手上,抬起头看向樊香:
“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以前的事情就让它都过去。你现在不是需要人救治的少女,而是聪慧、善良、坚强、有才气的师长。”
樊香将手翻过来握住姬云隐的手,“夫人,谢谢你!”
姬云隐站了起来,笑道:“好了,让她们都进来吧,免得她们还以为我们二人在说她们的坏话。”
樊香也笑了:“好。”
这一刻,樊香真正放下了心头的包袱,将那些压着她的愧疚、不安全都抛去。但她知道:从今以后,她会更加认真努力工作报答姬云隐与夜北行。
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里面还夹杂着救命之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