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镇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天色暗沉,寒风吹动,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路上少有行人。
一个脸上带着不健康红晕的年轻后生将手揣在袖子里,猫着腰在路上缓缓地走着。他已经病了三天,今天终于熬不住,要去买些药。
雪落在他的衣服上,很快就融化成了一小片水渍。
地面泥泞,年轻后生脚步虚浮,一不留神险些滑倒,他低头一看,是一张粘在泥水里的通缉令。
“这该死的叶驰!”年轻后生身上出了一身虚汗,汗水打湿了他的内衬,衣服粘湿的粘在皮肤上,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
“真该死!”年轻后生又骂了一句,不用捡起那张通缉令上他就知道那上面一定画的是叶驰一伙人,那做下无数恶事的惊天悍匪。
这样散落的通缉令有很多,轻舟镇的百姓都看得厌烦,甚至能背下来,好多用来当做厕纸,丢进了茅厕里。
身体里的燥热让年轻后生心烦意乱,他一脚踩在那张通缉令上,用鞋底将通缉令撕成了两半。
一半通缉令上画着叶驰的画像,谈不上多逼真,但至少把叶驰那颜值和凶狠都画了出来。
另一半上细数了叶驰的十大罪,不孝,不敬,谋反,杀人……近十年轻舟镇所有坏事都变成了叶驰干的。
一开始人们不相信这个帅气的年轻人能做出这样的事,直到从叶家大酒楼废墟中挖出的那一具具已经腐臭的尸体,一大群妇女孩子围着尸体痛哭,哭声震天,由不得百姓不信。
在人们所知道的版本里,这些尸身只是普通百姓,而不是沈家下人,更没有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沈家三管家。
这不影响叶驰一行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团伙,夜晚没有人再敢出门。
将通缉令撕成两半的年轻后生似乎还不解气,弯下腰捡起通缉令,狠狠地将两片纸撕成碎片。
这样折腾过后,他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看着一地的碎片,他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叶驰,别让我抓到你!”年轻后生在心里面信誓旦旦地说着,他扬起的嘴角和骄傲的眼神好像真的把人抓到了,成为一个大英雄。
后生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就看见前面排了一条的长队,他站在队伍的末尾,问道:“兄弟你也是来买药的吗?”
他身前的粗壮汉子一脸不耐烦地回应:“我不来买药来干嘛?干你娘啊?”
后生看着那汉子额头上的疤痕,吓得不敢说话,主动往后退了一步,跟汉子拉开距离。
他身后来了一个白面小生,脸上一样透着不健康的红色,衣服单薄,不停用手哈着气。
“大哥,你排多久啦?”白面小生主动搭讪道。
“我也是刚来。”后生还在惊魂未定中没恢复过来,被人一叫慌忙回应。
“昨天我来买了这药,吃了确实好,身体舒服了不少,就是太贵了!”白面小生说道。
后生起了好奇心,问道:“多少钱啊?”
白面小生伸出一根手指,“一两银子呢!就那么一小包,只够吃一天的。”
“那还可以,只要能治好这怪病,怎么都好。”后生明显松了口气。
“哎,你不知道,这得吃上七七四十九日才能根除,足足四十九两银子!”
后生听了咽了口口水,他一年累死干活也挣不到这些钱。
身后又来一个小个子中年人,过来凑热闹,说道:“五十两救你一条命不亏了,隔壁几个镇子全都遭殃,药都买不到,沈家家主慈悲,运了一些过去,只是卖的极贵,现在已经卖到一百两了。”
后生又出了一身的汗,他不搭茬,心里盘算着要不把一天的量分成一周,药效低点,留条命也就够了。
白面小生接过话茬,感激道:“还好有沈老爷啊,要不然这怪病是治不了了!都怪叶驰,杀孽太重,上天降罪,连累了我们。”
矮个汉子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这杀千刀的叶驰。”
队伍越来越短,后生的心越来越沉重,他在兜里摸索着,一遍遍看着自己那一点碎银子,这还是拖欠了大半年才得到的报酬。
终于,排排到他了。
药堂里坐着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贼眉鼠眼的大夫模样的人——沈家下人阿发。
阿发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当个老郎中,他豆大的字不识一个,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
他对沈易迁忠心,能干,沈易迁告诉他,只要你坐在那,你就是行医多年的老郎中。
在精细的打扮过后,阿发甚至不认识铜镜里的自己了,他的气质,他的姿态,他的全部都变了,就连他自己都信了自己是一个老郎中。
都是包装。
“要多少的量?”阿发不耐烦地问道。
当郎中一定要学会不耐烦,越不耐烦才越能证明你医术高超,越不耐烦,病人的红包才能拿到手软。
“就要一天的量吧。”后生颤颤巍巍地拿出一两银子。
“买少了以后这个价可买不到了!”
“先买这些,吃完再来买!”
阿发不耐烦地将一个香囊大小的东西丢到后生身前,接过银子,放在抽屉里。
“谢谢,谢谢!”后生连连道谢,将药囊装在兜里生怕丢了。
走出去药堂好远,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为什么要谢别人?
他在心里责怪自己实在太窘迫了,神经太紧绷了,一路上反复回忆着刚才的场景,不停地责怪着自己。
后生走到家门口,刚打开房门,就看见那张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脸。后生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往门口爬去。
“你可知道,一般看见了杀手的脸的人,都活不了?”叶驰坐在嘎吱嘎吱直响的凳子上,翘着一条腿,“跟你一路了,小子你对我恨意挺大啊。”
后生扭过头,趴到叶驰脚下,不停地磕头,“叶大爷,叶大爷,我错了。我只是一时发脾气,不敢对您不敬,您饶了我的狗命吧!”
“看你认错的态度不错,饶你,可以。你的药我收下了,这是报酬。”叶驰将二两银子放在了桌子上。
后生将头紧贴着地面,吓得双腿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他等了好久,也没听见动静,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叶驰已经不在了,只有二两银子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
后生再也不敢骂该死的叶驰,更不敢去报官,他甚至都不敢动那二两银子。
门外,叶驰跟杨武并肩在路上走着,杨武问道:“掌柜的,怎样,能看出来什么东西制成的吗?”
“你当我是狗鼻子啊,你掌柜的可完全不通医理。我就是气不过他这般骂我,这才找茬收拾他一下。可见了他那般的怂包穷酸样,反倒搭了一两银子。”叶驰心疼地说道。
“那要不找个药堂掌柜的看看?”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啊?他们即便知道,也不敢说,更不敢卖,甚至都可能从中拿了好处。沈家收购的药材不都是从他们那高价买来的吗?”
杨武脸色沉了下去,一脸悲观地说道:“那咱们岂不是完了?现在沈家都快成活菩萨了。”
叶驰张开一只手,接住了一片片落下的雪花,雪花在他的手里竟然没有融化,冷冷地说道:“物极必衰,沈家这么做,已经是强行续命,死相已现。”
杨武看着叶驰,心里无比的踏实。
定远关。
通缉令很快就传到了这里,小石头没能盼来他的大哥,一直猜测的名字也在通缉令上得到了答案。
刘一喜最近对小石头的态度十分冷淡,指使着小石头干这干那。
好几个兵痞也总是挑他的毛病,把他折腾的够呛。
小石头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也不争辩,也不去抗争。
叶驰走后,他没利用叶驰带给众人的震撼谋求什么;叶驰上了通缉令,他更没愤恨些什么。
那一日叶驰带着他腾飞在空中的样子历历在目,叶驰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只有等待,不急不躁的等待。
定远关守将孔固已经很久都没来过关口了,在他的努力经营下,关口变得越来越松。
不是外松内紧,而是完全的松弛。
甚至过路的客商都不再检查。
他也在安静地等待着,等着自己这一场赌的最终结局。
沈家。
沈易迁没能将黄堰的尸体收回来,他甚至没有去收尸的打算。
黄堰将代替他,成为那个私自贩卖武器通敌外国的贼子,这是这个老管家最后能散发的余热。
大管家石朗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沈易迁在生气,城门和城内的眼线布了一层又一层,可连叶驰的毛都没见到。
直觉告诉他,叶驰不可能还没有从关外回来。但叶驰就好像凭空消失了,没有了王十二作内应,沈易迁就像是瞎了一般。
“你说,我这辈子,先是跟我大哥争家主,最终他死了,我活了下来。后来我又因为武器生意的分歧跟我三弟争,结果还是我活下来了,他死了。我这一辈子很少输,为什么现在我遇到了叶驰却屡屡受挫?”
石朗宽慰道:“老爷你多心了,叶驰现在被通缉,全城皆敌,酒楼被咱们一把火烧了,杨武也死了,他就一孤家寡人,咱们这是大胜啊!”
沈易迁心中稍微获得点安慰,他想起一事,说道:“那个老仵作李昌死了,这里面可能有什么猫腻。你去看看,顺便敲打敲打咱们县令大人,让他别岁数大了,走了昏招。”
石朗应下,离开了书房。
沈易迁拧着额头,心神烦躁,感觉要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