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抵是蓄谋已久的,不由我反驳便给我戴上的一顶帏帽。今晚酬神,宫门大开,趁乱出宫门并不难的,但是我与她都非寻常人,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差池都将有损国朝颜面。
但是她那样看着我,笑意盈盈,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我俩如同单薄的小溪,加入向往已久的热闹人流,我与莹莹对举鱼灯,在各色灯火的海洋里,自由自在的遨游,全然忘记了此刻凡身上的枷锁。
我的祖父原本是国朝名正言顺的储君,只因太祖过世时祖父年纪尚小,他又没个母亲傍身,当时晋国上下动乱,国不可一日无君,文武百官从宗室之中选出一子即位,说的是等祖父加冠便会让权。宗亲中有一儿郎宁崇明,文武双全早有声誉,晋国在他治下日渐兴隆,以至等我祖父加冠之年无人提及退位让权之事。
丰隆年间,守旧老臣连连上奏,让宁崇明尊先皇旨意。宁崇明不理,赐我祖父一“九千岁”之名,意为:让位不行,封王可以。
当时京中风雨暗流,一场夺位之战似乎一触即发,危机时刻我祖父穿上赐下的紫红官袍,只身前往金銮殿谢恩。以此告示天下,他愿称臣。
愿意跟随旧主的臣子也不在少数,宁崇明纵然手握兵权但他出师无名,搏一搏,拿回应有的皇权也不是没可能。但是我祖父心善至极,边关刚稳,他不愿晋国再陷入内乱。他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只要晋国上下安乐,国泰民安,我宁琏愿为明君身侧一纯臣!”
我和莹莹在河上放花灯时还能听到有民众为“我”祈福,我的祖父和父王给我积下太多福德,可惜这福德鼠鼠我是半分消受的福气都没有。
九千岁沉默寡言,不善与人结交,就连发妻也是小官之女。他的独子是国朝一员猛将,守疆护土,爱兵如子,当今圣上亲封“镇国公”。不过。令众人惋惜的是,镇国公一脉怕是要断了,这一代只有一个病恹恹不出门的独女。
是以,放灯的阿婆念叨着:“天菩萨保佑,给镇国公家一个男孩,续续香火吧。”
我觉着有趣,冷笑一声。莹莹还在专心地放着花灯,我的耳朵只伸在人群中听他们讨论的八卦。
“宝法寺的高僧都说了,九千岁这一脉是要断的,你就别乞千岁公子了,还不如为府上的女公子求求福。”
“高僧说的并不一定准,千岁爷的独孙女,镇国公的女公子,何愁招不来赘婿?这一脉不就又续上了?”
“断脉断脉......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阿婆恍然:“你是说,女公子难道有什么大灾难?”她忙又点上一盏花灯,求得更加虔诚了。
......
不听了,我扭身上船,在他们口中宁琼华可能活不过明日。
莹莹又不知从哪里听说湖心放花灯更灵验,我无可奈何随她坐上了船。她坐在弯弯的船尖,将点好的莲花灯放在月亮倒影的水面上,闭上眼睛催促我和她一起许愿。
我的愿望太多了,正在思索应该先说哪个时,琼莹像倒簸箕里的黄豆似的,说着:“一愿阿姊多来宫里陪我玩,二愿母后天天开心,三愿父皇多陪陪母后,四愿皇兄每次出宫都记得给我带好吃的,五愿太傅少布置课业.......九愿嬷嬷不要逼我做女红,十愿国泰民安,晋国昌盛! ”
似乎这些愿望太过沉重,小小的莲花灯承载了人类这般多的期许,漂浮的颤颤悠悠似乎有些不堪重负,游游走走终于倒在远处的月光之中。
“阿姊许了什么愿望?”莹莹拉着我的衣袖问。
“我?我希望琼华能和琼莹一样,日日能看见这样好的星辰和月亮。”
那晚我们玩的异常开心,我还带莹莹吃了我最爱吃的民间小吃——驴肉火烧。其实我也极少有机会出门,驴肉火烧之所以能成为我最爱的小吃,只是因为我吃过最多的就是它。我的身份从不允许我有充足的时间闲逛街市,能吃上驴肉火烧也只是因为这家店面接近镇国公府的街道。
门下的小厮不会为我买这等小吃,怕旁人看出公府的喜好,精准投毒,我只有自己乔装出来的时候能吃上一个,然后再带回去一个……
我送莹莹回宫,宫里异常安静,我深舒一口气正想着看来未被人发现之时,便立马有宫女传唤,让我们去中宫皇后处。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不好,这是被发现了!
翊坤宫里皇后和我母妃皆秀眉紧蹙怒目而视,我与莹莹不敢出声。皇后娘娘和我母妃是亲姊妹,她既是我的伯母也是姨母,都是岭东郡守韶之光家的女儿,因容貌绝丽被世人赞之,有诗云曰:“古有江南二乔,今有岭东双韶!”
此刻,她们生气的模样也如出一辙,我自知理亏,俯首认错,“琼华无礼,一时贪玩罔顾礼法,哄骗莹妹出宫,甘愿受罚。”
莹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拦我,道:“母后,皇婶,是琼莹的错,是我硬拉着阿姊陪我出宫玩耍的!”
皇后娘娘威严道:“你们身为国朝皇女,却如此不知礼法,实在让人失望至极!就算是寻常官家小姐,有几个乱跑出去寻热闹的?岂不让人嘲笑我皇室宫规?这是没出什么事,若是遇到那心怀不轨的歹徒,你们两个小女娃,以后哪里有脸面见人?真是白受了百官万民的朝拜!白受了朱缨宝饰的供养!来人,宫规伺候!”
莹莹吓得哆嗦,我叩首道:“娘娘,莹莹年纪小,受不住,琼华愿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