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他能看得清?
贺砚舟怎么可能会对她起心思?
江霖在院里随便寻一个方向,溜达半天,也没耗出一个答案。
他们待的那段时间,净延寺的香火并不兴旺,上山参拜的人不多,寺里寂静冷清。
她是个爱热闹的人,偏偏贺淮安沉默寡言,人又喜静。
每天都待在他身边也挺无聊的,总打扰他,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偶尔会偷跑下山鬼混,每次回来都是灰头土脸的。
贺淮安似乎已经摸清了她的习性,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同那群小乞丐去河里摸鱼。
但他什么都没说,依旧神色如常,跟着她在禅房抄书。
有一次回去的时候,她遇见一对夫妇,那新妇脸上带着伤,满脸泪痕,看到她的时候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男人上前和她解释,他们身无分文,内人又受了伤,问她附近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见两人穿着普通,她也没多想,将人带了回去。
寺里的人同意后,便将他们安置在后院。
晚间,她去院里送饭,听到摔东西的动静,男人将她拦在门外,男人眼里带着担忧和关切,说她是不小心摔的,又和她解释早年内人得病,已经不会说话了,他们想多住几天。
江霖顺着门缝,瞥见新妇的脸上又多了几处伤痕,新妇手忙脚乱的朝着她比划,男人回过头。
新妇不知见了什么,神色惊恐,怔怔的杵在那里不敢再动。
那时的她根本不懂这些,于是就同贺淮安说起此事,他静静地听她讲述,专注地伏案临帖,面色平静,只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听他说得轻描淡写,江霖愤愤不平,拍案而起,贺淮安手里的笔一顿,墨汁滴落在宣纸上,他写得最满意的一幅字画,就这么让她毁了。
贺淮安神色不虞,睨了她一眼,四目相汇,她掩面遮住上扬的嘴角,尽管不懂字画,也硬着头皮夸了半天。
瑕不掩瑜。
是日,男人去往后山打猎,新妇趁机撬开屋里的门锁,逃到竹林找寻人求助。
正巧碰见她同贺淮安对弈,见她脸上的伤比前几日还瘆人,神色憔悴,指甲缝都是污血,手腕是绳子捆绑留下的淤青。
江霖心中一凛,慌乱间,新妇打翻了贺淮安的茶杯。
江霖看不懂她在比划什么,问她会不会写字,见她点头,就将她留在竹林,跑去屋里拿笔墨。
等她回来的时候,那新妇瘫在地上,抖得更厉害,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脸色惨白。
江霖抬眸看了一眼贺淮安,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透着冷酷和漠然之色。
她以为是打翻了他的茶杯,心中不满,她并没有当回事,只是那新妇上前和她贴得更近,手抖的厉害,勉强写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们确实是夫妇,新妇才及笄,外地人,男人三十有三,一直未娶亲,前不久两人成婚,住在山下远处的庄子。
成婚前她与那人总共见过两面,一次相面,一次定亲,新婚当夜,她男人喝了不少酒,进屋后她贴心照顾,却换来一阵毒打,她越是求饶,打得就越厉害。
事后,那男人又苦苦哀求,求她原谅。
她原本以为那次只是意外,打她是喝酒的缘故,后来就发现,她男人急躁易怒,言语偏激还恶毒,多次威胁她,又嗜酒,而且每次醉酒都会打她,她又不敢反抗。
最后她忍无可忍,选择出逃,好不容易跑出来,半日,就被他抓到了,那天他们正巧碰见了江霖。
江霖看着纸上的字,迟迟没有回过神来,由于年龄太小,她完全没理解纸上的意思。
那新妇哭得厉害,又不能说话,她揭开衣袖,纤细的手臂上全是骇人的淤青,还有烫伤。
她不明所以,看向贺淮安。
贺淮安没有理睬新妇,拿走她手上的纸,沉声道:“与你无关,不要多管。”
新妇闻言,死死攥着江霖的衣角,浑身血色尽失,这几日她一直被关在院里,只和这位小姑娘见过几面,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她。
贺淮安视线落在她的手上,眉眼冷了几分。他很难与别人共情,却有极高的敏感度和洞察力。
江霖和他描述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了大概。
江霖一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几分陌生,他似乎一点感触都没有。
很快,她就去前院找来寺里的住持,说明此事。
那男人回来的时候,就被寺里的人按在地上,啃了满嘴的泥,浑身散发着酒气,见到妻子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冒了出来,言辞污秽。
江霖在一旁也是开了眼。
寺里就她一个姑娘,新妇情绪不稳定,住持担心她出事,安排她守着那新妇,待一会儿,官府就来了人,签完和离书,官兵就将那人带走了。
事情解决后,新妇紧绷的情绪明显松了些,低头看着她。
新妇和江霖比划半天,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小公子,又很快挪回视线,她想带着江霖去里屋。
身子一滞,那位小公子上前拽住了江霖。
她新妇愕然地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杀意,难以置信,一个孩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戾气?
他甚至猜出了自己的意图,新妇全身直冒冷汗,心又悬了起来,想起刚才被抓走的前夫。
顾盼两人,江霖抬了抬手,示意他松手。
她跟着新妇进了里屋,新妇平复好情绪后,拿起笔写字,神色忧虑,她经历这些事,也成长不少。
竹林里的场景她记忆犹新,小姑娘走后,那位小公子看她的眼神,小公子眼神的阴郁狠戾。
她不想让这位小姑娘走她的老路,待在这么危险的人身边。
江霖接过她手里纸,诧异地看着她,反复确认她写的字。
新妇重重点头。
贺淮安径直闯进来,死死盯着新妇,眼底闪过一抹难以捕捉的冷戾。
新妇一惊,躲在江霖身后,浑身哆嗦。
见状,江霖也不敢多留新妇,只得将她送走,临走前,新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贺淮安紧盯着江霖,沉默不语。
可江霖没心没肺,拿着那张纸,抬手就甩了出来,举给他看。
上面的字迹歪歪斜斜,小公子不是好人。
江霖看着他脸色骤变,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贺淮安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她在那时就是知道了,闯进屋的时候,他的衣袖里藏着一把短刀。
江霖攒了一天的疲惫涌上心头,脑子也转不动了,迎面一阵寒风,她突然有些冷,指尖缩进袖中,面色有些无奈。
她对沈书总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一直在干扰她的思绪。
在外面晃了半天,她才肯进屋,掩上房门,坐在藤椅上,一手支着脸,困意来袭,瞥见屏风后缓步走出一个人影,“嗯?”
贺砚舟纤长的睫毛挡住眼底情绪,“听我的话就这么难?”
“不难。”
贺砚舟皱眉道:“你听了?”
江霖勉强支起眼皮,又听见他说道:“簪子不是让你扔了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
她神色颇为认真,“还回去不是更好。”
贺砚舟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模样,沉默良久,“你是怎么看我的?”
江霖抬头看着他,又避开视线,笑道:“我才从傅老先生那里出来,你这消息知道也快了吧。”
贺砚舟并没言语,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江霖顿了顿,“没聊什么,就是说你坏话而已。”
之前还纳闷,以他的性情,怎么会插手张衡之府上的事,原来是领了傅云春的命,还真是一点多余的事都不干。
常翊道:“主子,梅统领求见。”
贺砚舟见她避而不答,挪开身子,坐在一旁的椅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