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白哲的那场对决在季力体内残存下了惊人的战意。
季力强行控制住内心的这股狂暴之意,但这股狂暴之意游走在他的全身,他的肌肉,他的血液。
杀,杀,杀!
他多么想要把这些怪物全都杀个干净!
让它们不再能、不再敢拦住他通往信物所在地的道路!
可他现在不能这么做,被挤压在角落中的理智呼唤着他,他不能沦为被欲望彻底支配的一具躯壳。
虽然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是了。
那些欲望在他的脑海中深深烙下印记,并每时每刻地不断加深着烙印的痕迹,他已经分不清那究竟还是不是他真实的欲望。
一会儿,他会觉得那就是真实的他,那些欲望也全都来源于他自身。
但马上,他又会对此激烈地进行反驳,他不是的,他不该是这样的......
就像现在,在千钧一发的逃亡之际,他空前的战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并不知道自己奋力逃亡是为了什么。
追上白哲跟他决斗?赶在白哲之前拿到信物?
可赢了白哲,他又能得到什么?就算拿到信物,他又能如何?
他非常想就此停下脚步,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可在他停下步伐的下一秒,他的胳膊就被用力拽起。
“你体力不支了吗?也是,你刚刚还跟白哲打了一场,体力不支也正常。这样吧!你拉着我胳膊,我全力冲刺也能带着你跑!信物所在地就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絮叨的话语让季力混沌的大脑有了短暂的清醒。
“为什么要拉着我跑?你自己一个人跑会快得多,说不定,你还能率先拿到信物。”
“我喘口气先!哪有什么为什么啊?!就凭你开局救了我一次,我也不可能就让你丧身在这儿啊!”
“我救你是因为我要自保。”
“兄弟,你能不能别、别说话了!省点力气!都这个时候了,谁还管你当时救我是出于什么原因啊?反正我确实没开局就被淘汰,是你帮了我!再说了,我们现在是盟友,理应互帮互助!”
就因为他们结盟了,所以在这种危急情况下,都不会选择放弃他。
被猩红遮挡住的思绪在破土而出,被沉重金属牢网禁锢的灵魂如同野兽嘶吼一般叫嚣着要越出牢笼。
全力奔跑所带来的体温上升让季力感受到了一瞬的鲜活。
他应该要明白什么才是他真实的欲望所在了。
很多事情,思想的犹豫往往占了整个过程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最终的抉择,却只需要剩下的那百分之一的时间。
等他们二人赶到信物所在地的时候,白哲已经将信物拿起。
一场一触即发的对决又要展开了,只不过首要顺位的不是白哲与季力之间的对决。
姜灵昭的出现让准备上前加入这场信物争夺战的选手们忌惮不已,他们并不打算做这个出头鸟,信物现在在白哲手里,姜灵昭首要对手是白哲。
季力的想法也是如此,暂且躲藏是他最好的选择。
当季力躲藏的地方与姜灵昭的距离极其相近的时候,姜灵昭自然垂下的双手不自觉地动弹了一下。
她感觉到了。
“昭昭!是它,绝对是它!泽天的宿主就在这里!”
在众人的警惕与注视下,姜灵昭越过了白哲,也越过了躲藏在近处的选手。
没人明白姜灵昭这是要准备干什么,但随着姜灵昭步伐的逼近,好似有许多鼓声在同时奏起,这是众人胸腔内抑制不住的紧张心跳的声音。
白哲是最错愕的一个,他都已经做好了要打上一场胜率极低的对决准备了,但姜灵昭却绕过了他。
不仅是在场的众人不明白姜灵昭究竟想要干什么,观众们更无从得知姜灵昭这是想要做什么?
“姜灵昭越过白哲,说明她的目的不是白哲手中的炼狱之城的信物。但她从撒旦之域选择来到炼狱之城,不就是为了信物而来的吗?”
“对啊!肯定是为了信物来的,但又为什么直接略过了白哲?信物可是在白哲手里啊!”
“我都紧张得快不能呼吸了!姜灵昭她是想要干什么呀?!”
“白哲还不赶紧去白昼之邦?!晚点,就来不及了!”
“姜灵昭这是在找人吧?”
“我也觉得像是在找人,她一直在打量着在场的选手。”
“看来是找不熟悉的人的吧,不然她也没必要所有人都打量一番。”
“不是,这是比赛诶!谁还记得这本应该是信物的争夺战?!”
“姜灵昭不动手,其余选手自然按兵不动,他们就算想动手,也得顾及姜灵昭在场,这场战火燃到自己身上可就麻烦了。”
“我要是白哲,我现在早趁机去往白昼之邦了,别犹豫啊!犹豫就会败北!”
“姜灵昭到底是想干什么,居然放着近在眼前的炼狱之城信物不去争夺!”
“姜灵昭在第二轮筛选比赛就赢过了白哲,到第三轮筛选比赛,她只会更游刃有余,相信从白哲信物手里抢夺到信物对她不会是件难事。”
“现在问题就是我们都知道,那她自己肯定也明白,信物就在眼前,却弃之,要么她是觉得信物不重要,她并不把信物放在心上,要么她就是有比抢夺信物更看重的事情要完成。”
“既然都从撒旦之域来到了炼狱之城,姜;灵昭的目的就有且仅有可能是信物的抢夺,除此之外,我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更为重要的目的了。”
“她确实是在找人!她找的人是季力?!”
“什么情况?!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去找季力?!信物要紧啊!”
“姜灵昭和季力二人有什么瓜葛过吗?”
“她们也就在第二轮筛选比赛打过一场比赛,季力输了。”
“找上手下败将会是有什么事情?不会是想再揍他一顿吧?”
嗙——————
季力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就被姜灵昭击中了一拳。
这一拳并不重,但足以挑起季力游走于全身上下的狂暴之意。
那些烙印在炙烤着他的灵魂和肉体。
是了,他已经是一具被欲望支配的躯壳了。
姜灵昭迅速往后退着,这一拳佐证了季力就是他要找的人。
太易怒,易怒得失常,手背上的黑色纹路,那双血丝爆裂的戾气双眼,以及其五官在无形中改变了许多。
季力就是泽天的宿主。
在众人看来,这是场很怪异的对决,具体怪异在何处,又是难以说清道明的。
他们觉得以姜灵昭的实力不应该会是跟季力僵持这么久的,而季力的实力却又是肉眼可见的强悍,这么看来的确是季力更具优势。
可表象终归是表象,细看总是能穿透表象看到内里的实质。
姜灵昭在往后退,但她往后退的余地却是微弱的,这也意味着季力的进攻是完全能够被她预料或是猜测到的。
怪异之处的根源就在这了,明明姜灵昭能赢,而且是较为轻松地赢,但她却并不这么做,反而选择了拖延。
“昭昭!辛苦你再拖久点!通缉令已经被回复!只需要这个世界的三分钟就好!”
姜灵昭在尽力维持这场对决的进程,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季力胀红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了血色眼纱,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染上了血红色,他虬起的青筋淤积着急需发泄的狂暴之意。
无论泽天如何叫停他,季力始终不曾停下,他要将这一切都真正地染上鲜红的颜色。
一开始,泽天还认为这是因为季力在极短时间内掌握的力量还不够稳定所致,但随着季力的状态变化,泽天才明白,不是季力不能停下来,而是他并不想停下来。
明明已经吃力得透支着体力,明明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它所给予的束缚,季力明明就要撑不下去了,但他却死死坚持着。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愿听从它的指令停下?
姜灵昭的下手越来越轻,她甚至怀疑她但凡下手重上一点,面前这人就要倒下了。
这场戏演得还真是艰难。
对她来说,她的任务只是拖延,但对季力而言,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是不利,这点他应该是很清楚第知道的。
这就像是季力是在配合她,将这场对决时间拖延再拖延。
姜灵昭发出了跟泽天一样的疑问,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明知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还要选择拉长这场对决的战线?
季力在喘息着,即使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他仍不会轻易停手。
他任由猛兽从他的五脏六腑中逃脱,他任由它们支配着这具身体,他任由着这具身体的透支、崩坏。
泽天不是没有办法控制载体的行动,只是这一次的载体过分坚定的个人意志引起了它的兴趣,让它想要再接着看看身为载体的极限究竟在何处。
观察每一任载体成为泽天观察人类最为重要的渠道来源,从他们身上,泽天总结了许多关于人类的规律。
这其中人类的顽强是为数不多能令泽天感到惊奇的东西。
脆弱是人类的常态,只有在既定的时机,才有机会见证脆弱的人类在瞬间蜕变成顽强的模样。
比如,孩子遇到危险时,柔弱的女人甚至能够徒手从高楼接下足以令其骨折的重量。
人类是极其复杂的存在,样本繁杂多样,几乎任何品质都能有其对照的存在。
姜灵昭想停手了,再继续下去,这就不再是一场对决,而是她单方面地虐打。
而对方也显然无法再经受她任何强力的攻击了。
三分钟,已经过去了两分钟四十七秒,这时姜灵昭选择结束这场对决。
季力倒地的瞬间,眼角渗出了血泪,这下他眼中的一切真的都变为了血红色,瑰丽至极。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完完全全听从于我,你便不会————————”
你便不会被反噬得这么厉害,这句话泽天没能说完。
那自以为是,冷漠高傲的声音从季力的脑海中在倏忽间消失了。
一并消失的还有那些深深烙下的滚烫印记、骨血中不属于他的狂暴之意。
他的灵魂在这一刻久违地感到了轻松。
那毫秒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季力不愿知晓,也无从知晓,他只确信一件事情,那就是此刻的他能够与鲜活紧紧拥抱,不止一瞬。
血泪缓缓划过脸颊、鼻尖,滴落到地上,或是溅起了尘埃,又或许是激起了生命的涟漪。
季力在被淘汰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是自然而然流露的。
这场怪异的对决,就连结尾都是如此的怪异。
赢了的人毫无笑意,输了的人满脸笑意。
姜灵昭突然想起了她出现在季力面前甚至还没显露攻击意图时,季力抬眼看向她的眼神,跟这释然的笑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她在演戏,季力又何尝不是在演戏?
只不过她们二人的戏路还不太一样,一个是写实派,一个是激进派。
季力真实的想法都被掩盖在激烈的表象之下,他知道跟她对决,他不可能赢,所以他放任了自己,放任了野兽逃出牢笼。
如果不是她及时停下,季力会一直一直坚持下去,直至他被击倒无法站起。
季力之所以会这么做,那抬眼的瞬间给了姜灵昭答案。
他是痛苦的,空洞的。
人在感到分裂,感到痛苦的时候,总会想要转移自己注意力,转移自己注意力也是自救的一环。
可以是美食,胃部的充盈能够缓解大脑的时刻紧绷,也可以是美景,视觉的疗愈将缓解大脑源源不断产生压力,还可以是通过获取比感知到的痛苦还要痛苦的苦难。
季力没能选择美食来充盈胃部,也没能选择美景来缓解大脑压力,他所处的环境让他只能选择最为极端的方式来为自己转移对痛苦的注意力。
那么不轻不重的一拳能将季力整个人都点燃,这本就不太可能。
从一开始就是季力早就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转移自己对痛苦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