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注定会酣畅淋漓的考试。
姜灵昭执笔的动作稳健且干脆，笔尖的滑动不曾退缩，往前书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
在这金色光辉的全然映照下，姜灵昭执笔书写时的神态淡漠肃然，微敛着专注于书写的眉眼如画，沉浸于金色光辉之中的衣袍也都熠熠生辉。
她所有思绪，所有感官触及，全都集中于这试卷，任何外界的声响都与她隔绝，无法扰她半分。
与此同时，殿外的狂风暴雨像是永无休止一般，愈演愈烈，青越殿紧闭的大门被吹得来回涌动着。
夹杂着潮湿水汽的劲风从缝隙钻入，先是缠上端坐着的考生的脚踝，再是腰间，最后再从裸露在外的脖颈渗入，阴冷潮湿感触及众人脊背激起一阵阵地颤栗。
青越殿内诸多烛台因这突如其来的劲风而晃动不止，猝不及防地灭了三两烛台的光亮，引得青越殿内又暗下了几分。
先前无论殿外狂风暴雨有多盛行，青越殿内始终都是一片安静，各自为着作答而绞尽脑汁，但只这一缕潮湿的冷风却又能轻易地将众人从绞尽脑汁的思绪中拖到思考起殿外的天气来。
这是走神的预兆。
而在这紧促的考试中最为忌讳的就是走神。
走神容易，聚神难。
当思绪已经随着劲风而动，随着雨滴而落，随着雷鸣而震，风、雨、雷电都能牵扯着思绪的时候，人是再不能分出半点心思去关注于这试卷本身了。
与自然的鬼斧神工相比较，这本就枯燥无味的试卷更显得毫无半点生趣。
第五根香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换下，此时燃着的是第六根香柱。
已经端坐三个小时了，一而再压抑着的烦躁，在这考试过半与劲风相会的时候，终于爆发。
不断说服自己这只是放松一下，就一下。
于是放任自己的思绪与殿外的雷雨相会，雨下得越大，越令人心生向往。
这一下就是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看守官不能发出声音，只得微微摇晃着头部，以表对这种现象的不甚认同。
在上午场考试走神还能挽救，但在下午场考试还敢走神，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就是不知者无畏。
显然，这部分走神的考生属于后者。
那惊醒过后着急忙慌想补救却又始终无法从走神状态中完全脱离，在这阴冷潮湿的天气下，额间都能急得冒汗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这可是廷级选拔考试，开考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力争的啊！
白白浪费半柱香的时间。
有这半柱香的时间说不定能多写半面卷子。
也是不知道这雷雨天气为何就那般招这些考生注意？
就是好似殿内殿外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都能引起她们的注意。
往届也是如此不是一两个人这样，都是一片一片考生这样走神。
能如此轻易走神，被外界的风风雨雨吸引去注意力，其实究其原因无非就是这些人没把这最后一场考试放在心上而已。
没真正地重视这最后一场考试，却又臆想着最后放榜的时候能有好名次，哪能有这样一本万利的大好事呢？
看守官摇头不语着，背着双手来回张望，即使没有这场暴雨，考试进行到中段了也是相当值得警惕的阶段，已经经历了三个小时枯燥乏味考试的磨练，这时候难以保证每个考生还能坚守着最初的想法。
何况，这场蓄势已久的暴雨降临更是扰乱了成片成片考生的心绪，比起刚开考那会儿，此时是更需要看守官紧密的看守的。
当视线扫及姜灵昭的时候，看守官惊诧的神情是藏不住的。
太醒目了。
姜灵昭右手边和身后的考生都在停笔思索，唯独她一人挺直着脊梁不缓不慢地书写着。
而且这考试进程过半了，看守官每每扫视到姜灵昭身影的时候，她都保持着同样的姿态。
脊背永远是挺直的，神态永远是淡漠的，指尖永远是用力的。
这人...不会是考试至今都没缓和过吧？！
先不说这胳膊受不受得了，就是这脑子思绪的转换也难以跟上笔尖的转动才是啊！
所以即使她书写得速度不算快，但落在看守官眼里，这也是惊人的。
要保持匀速的书写往往比一时快，一时慢的书写要来的更难，后者是头脑中灵感的不时迸发所致，但前者意味着其头脑中时时刻刻都有着可供其选择的灵感在迸发。
在其他考生或因为思绪中断，或因为要仔细构想而停下动笔的时候，这人仍旧一直保持着匀速的书写状态。
看守官隐隐约约地感觉这考生会不简单，再一看其座位，一切都明了了。
状元，是那个连中二元的状元。
难怪，难怪如此镇定自若，不徐不慢。
看守官没盯多久移开了视线，一是姜灵昭其人几乎就是只有笔尖在动，徇私舞弊的可能极低，并没有必要盯着看下去，二是还有很多其他需要盯看的区域。
主监考官坐于殿内的上方，自上而下地能将所有考生收于眼下，她的视线不时地就会飘向第一排第一列的位置。
姜灵昭的一举一动不仅仅是有看守官在紧盯着，还有位于上方的主监考官在时刻紧盯着。
只不过二者之间的目的有所不同。
看守官的职责是规避徇私舞弊行为的发生，所以时刻盯着的重点是考生是否与其他人有着紧密联系以及其是否身上携带着舞弊的道具等。
主监考官的职责宽泛但又狭窄，廷级选拔考试最终宣布结束的是由主监考官来宣布，考试期间发生任何冲突，都归由主监考官调节，这是其职责宽泛的一面，但在考试期间风平浪静之时，主监考官的职责就狭窄许多，能够拥有更自由的观察权。
姜灵昭这个廷级选拔考试还未开考前就已经在遂月城，不，安越国，声名鹊起的考生，在廷级选拔考试的发挥如何，是很多很多老百姓，以及世族们关心的事情。
考试结束后，作为主监考官，无疑，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前来询问此事。
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
就目前观察来说，姜灵昭这孩子怕是又要让不少人愤懑不止了。
殿外雨声渐微，密集的乌云缓慢褪去，第十二柱香柱已燃尽。
浓郁沉木梨香骤然散去的那一刻，姜灵昭随之抬头。
副官早已站在香炉旁等候，直至不见一丝一缕清烟升起，便即刻宣布道。
“香柱燃尽！考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