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沼泽般,星辰与炮火早已深陷泥泞的潭底。
蛊惑人心的青年被熊熊的烈火包围,像是手握真理之钥的祭司。
祂高举双臂,九川的天穹隐隐化为一条昏黄色的长河。
江眠缓缓抬头,那条搁浅的长河中有无数倒悬的人影在低头行走。
他们影影绰绰的,只能看到五花八门的颅顶。
江眠凝望着天空。
他像是《冰与火之歌》里的尸鬼,焦黑的碎肉贴着裸露的头骨,眼球的薄膜粘在破损的眼窝中,颧骨还嵌着幽蓝的刀痕。
青年的眼中满含恨意。
那些人游离于长河中,像是无所依靠的幽魂。
突然有位手拿莹白仪刀的女人抬起了头。
她在原地站立,像是一块海中的黑色礁石。
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浪潮般从她身边穿梭而过,于是江眠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她的脸。
叶桃李朝他轻轻笑,雾雾蒙蒙的眸里好像飘着那个世界的雪,
“公主……”江眠满目疮痍、凹凸不平的脸上蓄满泪水。
青年冷漠地瞥了她一眼,挥舞的右手像是交响乐的指挥家。
在青年的指引中,挂在天际的明月如同移动的标点般在祂的手中渐渐缩小。
又或者说世间的光全都被祂给夺走了,然后青年把光轻轻地放在了叶桃李的脸上。
长河瞬间消散,磅礴的黑云从天穹中滚滚破开。
几束岁月的光影落在青年那张清秀的脸上,瑰丽的星霜洒向浑浊的人间。
空气中的余烬重新燃烧,烂漫的花火从江眠的眼前飘过。
叶桃李的身体与光悄然重塑。
她紧闭着双眸,一副生机尽失的样子。
像是一具经过全身防腐的美人古尸。
叶桃李并非全身赤裸,青年顺手把那身黑色的霜月军装给复活了。
「只剩最后一步。」
青年微笑着撑开手掌,漫天的星火在半空中恣意的翩跹。
「这才是人类遥不可及的、崇高的神迹。」
「快、快。」
青年语气迫切。
「escape,像是你从‘那些人’中脱离出来一样,我将遗失的灵魂重新赐予她。」
“……”
“神明也要靠人类施舍吗?”江眠轻声说道。
「你!」
青年本想再说什么。
可没有丝毫犹豫的,江眠伸出森白的骨指。
就像他从“秀才”、从“刘五二”、从“李广”、从“辛弃疾”中退出来一样。
他轻点角色“江眠”的esc键。
一瞬间,失去一切的灵魂沉溺于黑潮之中。
坠地就要溺死了吧,窒息无时无刻笼罩着他。
哪怕遍体鳞伤、哪怕生不如死。
江眠在近万年的折磨中都不曾放手的东西就这么随意地扔给了祂。
没有人再来救他了。
江眠也曾幻想过自己的身份,在得知褚淮才是那个唯一的觉醒者之后。
结果这个世界只有他才是最普通的那一个。
他也只是个人类而已。
……
可人类和神明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呢?
不过我的这一生……也算是波澜壮阔吧?
明明是今年才发生的事情。
可能是云澜每天都在下雪,每下一场雪就像是和她一起又度过了一年。
前几天回京城和摇光短暂见了一面,之后就和公主去看《黎明》的总决赛了。
摇光说她恋爱了,真好,这样他就放心了。
江眠知道总有一天他要在婚礼上将摇光的手放在另一个人的掌心,但他始终想象不到那该是一个怎样的人。
如果是,他该是里的绝对男主角吧?
在听到是个女孩子后江眠刚开始有些惊讶,却也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明明约好了总决赛看完要一起玩几天的。
原来“总有一天”的那一天有时候也会等不到。
……………………………………
得偿所愿的狂喜终究盖住了青年在江眠身上遭受的屈辱。
不过祂现在也叫“江眠”了。
在这之前就遂了他最后的心愿吧。
“江眠”挥一挥袖,漫天的星光如风般灌入叶桃李空洞的身躯。
死者苏生。
叶桃李睁开双眸,她看不见世界的“意志”。
她的眼前只有一具夹着干枯碎肉的丑陋骸骨。
叶桃李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谁。
……
江眠和叶桃李都是孤独的前行者。
只不过一个从山里来,一个向风雪中去。
他们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可孤独症的抱团取暖将他们的命运交缠在一起。
于是平行线变成了两条延展的波浪线。
可每次每次好像都是公主先朝自己伸出手。
那时候的她骑着一辆黑色的摩托车,画着浓妆,还染着一头张扬的紫发。
她说她叫叶桃李。
她说:“江眠,你愿意加入月族吗?”
后来江眠偶然会想……他想怎么会这么草率就答应了,明明什么都不了解。
死里逃生的余悸、发现新世界的痛快、明月、惊鸿的刀光、命中注定……月光下举刀的叶桃李真的很美,美到江眠想他妈的哪里还有什么理由。
黑潮里只有流动的水声,但他的耳边全是叶桃李的声音。
“上车。”
“抓住我的手。”
“我也可以是月族的公主。”
“我保护你。”
“我来找你。”
“送你的礼物。”
“一定要活过来。”
“记得寄信回家。”
“我好想你。”
“欢迎回家。”
京城叶家的院子里,褚淮觉醒的那一天。
风好像把叶桃李的话揉碎了,她究竟说了什么呢,好想知道。
江眠唇角微微上扬。
他就要在黑潮里长眠了,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可为什么时间过得那么漫长呢,他早该死去的。
江眠缓缓合上了眼睛。
但和他上次沉溺黑潮有所不同,这次江眠的身旁并不是空无一人。
精神世界的最底部站着一个眉目疏秀的将军。
死寂之中,还有霍去病稳稳托着江眠的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