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凄切,像是世界的哀鸣。
卿月渐渐被翻滚的尘土掩盖,叶桃李艰难地动着身子,巨石锋锐的棱角渐渐从她的身子上抽离。
她的军装一片暗红。
陈浔在虞白的全力一剑下再起不能。
她贴着冰冷的地面,细密的沙砾深深陷入伤口的红肉中。
陈浔朝她支离破碎的黑色镰刀伸出手,指间满是斑驳的血迹。
虞白侧过脸看江眠。
她平举着剑,粘稠又鲜艳的血从剑刃上几滴几滴地往下掉。
虞白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连斗笠都未曾打掉的崖。
崖将斗笠摘下,一头松散的黑发慵懒地披在脑后。
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渐渐听不到天梢的对轰的炮火。
似乎有半数的野鬼折损于此,而仅仅只是征伐一座城而已。
临天不剩灯,天边只剩下一轮光秃秃的月。
淡淡的月色下,崖用双手紧攥着长刀。
滔滔的火光渐渐攀绕上朝上的刀头,赤红的焰火映着面具上青色的骸骨。
叶桃李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
她眼眸冷艳,揉着细碎又妖冶的烛光。
江眠望着辛弃疾只剩下一丝的血线深吸了一口气。
转瞬间虞白的刀先来到了身前……哪怕这一剑没有斩到辛弃疾的身上,连带的剑光就已经彻底将他完全磨损的黑色甲胄湮灭。
血量清零的辛弃疾最终化作一圈四散的漆黑烟雾。
江眠向后急退几步,凛冽的风渐渐啃噬上他的伤口。
青年紧接着朝右伸出手臂,无数条赤红丝线从撕裂的空间罅隙中缠绕上他的手腕。丝线在半空中微微颤抖,像是一张收拢的、巨大的红龙膜翼。
江眠身前还有一把接踵而至的滚烫的刀。
可红色甲胄并没有覆上江眠的身体,他也没有和李广“理所当然”的融合。
赤红丝线就这么僵直在半空中,而前方那道毁灭的火光却离他越来越近。
江眠的眼皮不受控地抽搐着,死亡的味道随着灼热的空气一齐吸入他的鼻腔之中。几乎是下意识的,江眠用尽全力从缠绕的赤红丝线中扯出,像是一只挣脱蛛网的飞虫。
一把朴素的白铁剑刹那间从储晶中飞出,江眠紧握着剑,肉身在炽焰下缓缓湮灭,他的胸前甚至能看到焦黑的骸骨。
天穹明灭可见,世界在狂热中叫好与喧嚣。
整个世界在狂笑!
桎梏在囚牢之中的意志在狂笑!
“想通了要和我同归于尽么?”江眠冷声说道。
刚到九川的青年仅仅在使徒二十三的匕首下就痛苦的说不出话,但此时此刻身处火葬中的江眠仍旧骄傲的直立。
「不,你不会死的。」
沉默已久的“意志”蓦地开口说话。
祂的语气带着傲慢与嘲笑,全然没有桂魄初见时一副神谕宣告的样子。
江眠听到这句话后心脏不安地狂跳。
不远处的虞白在“意志”开口的瞬间震惊地看向漫漫火海中的青年。
炽焰离江眠仰起的头颅不过半米,可忽然间一道绰约的身子挡在他的身前。
“不、不……”
焰火不再灼烧着江眠的咽喉,但他发现自己哽咽得说不出话。
江眠看不到叶桃李的脸,绀蝶色的长发温柔地拂过他呆滞的脸。
……
「在你没法变身的时候我会保护你的。」
……
燃着巨焰的长刀深深陷入叶桃李那张绝世的、清冷的脸庞。
爆炸的赫赫火光贪婪地撕咬着她的身体。
甚至连尸体都不剩的,在火光消失的瞬间江眠只能看到那张狰狞的青鬼面具……还有眼前快要燃烬的无数星火,很美很美。
星星点点的火花渐渐寥落,崖有些讶异地挑挑眉。
人命也只是再来一刀的事情罢了。
江眠没有黯然神伤,他死着一张焦灼的脸。
那个害羞时脸上会泛着桃红、喜悦时会找个角落偷偷跺脚的公主消失了。
……
消失在大火里。
……
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这是江眠在前二十一年的人生中学会的道理。
小时候他和江摇光寄宿到乡下舅妈家的农村自建房里,说是乡下其实和镇子只隔着一道跨江的大桥。
舅舅在外地打工常年没有回家,舅妈每天要在邻居家里开的缝纫工厂里打工……自己要上当地的初中,妹妹还有表弟还是小学生。
家里只剩下一个年近九十的大奶奶,所以大门白天只要虚掩就好了。
大奶奶满头银发,可是仍然口齿清晰,身体还很硬朗。
那时候还没有买液晶屏,大奶奶闲暇时就看大方块的老电视机。
榕城电视台的戏剧频道,她坐在床沿上不换台就能看一个下午。
江眠小时候就不学好,下午还没放学就翻墙溜回家里,他推开大门用方言喊一声“嫲嫲我回来了!”
大奶奶就笑吟吟地从二楼回一声“诶”。
然后江眠就坐在饭桌边看微风吹过小院子的花花草草。
他咬着三叶草剥开后的白茎,甘甜的汁水刺激着饥肠辘辘的自己。
不过江眠并不着急,因为下楼的大奶奶会到厨房里给他煮一碗热气腾腾的葱油面。那碗面条简简单单的,却是江眠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江眠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很久,可有一天大奶奶在走楼梯的时候突然摔了一跤,紧接着所有病像是抓住决口般全都来了。
江眠和舅妈陪大奶奶去县城的医院检查,那是大奶奶八十七年里第一次坐小轿车。江眠在车后座轻轻握着她的手,那只手死黄死黄的,没有一丝肉,褶皱又龟裂的皮肤就这么黏在骨头上。
大奶奶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月,那时候兄弟姐妹们都到医院里轮流陪护,只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依然没有回来。江眠有时候会想他们怎么会这么狠心,可舅妈却也没有抱怨一句。
于是江眠就代替他们蹲在那张蓝色的病床边。
后来不知道医生说了什么大人们就把大奶奶接回家里住了,大家依旧轮流陪护。那时候舅妈也不打工了,舅舅也回来了,家里真的好热闹,每天晚上几乎都有酒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