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与喧嚣。
浮光掠影的灯光,熙熙攘攘的人群。身边人都穿着自己买不起的衣服牌子,敞着盖子的豪车从马路上源源不断地呼啸而过。
小时候吃完远房亲戚家的酒席准备一个人踏着月色回家,那条凹凸不平的泥地上只有一条脏兮兮的老黄狗。那条狗匍匐在地上看着我摇着尾巴,我嫌弃地踮着脚绕过它,那时候的耳边全是蝉鸣与风声。
张伟龙提着帆布袋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等着红绿灯。
他很小就开始刮胡子了,所以现在下巴上有一片深深的胡青。
父母是孩子的作者,只不过张伟龙的父母只是写了个书名和序言就告诉他伟龙啊爹娘没有文化也没有钱,接下来的故事就要靠你自己写了。
张伟龙原来以为大家都和他一样要自己写故事,直到后来他才知道有些家长给孩子们留的是一本快要完结的旷世巨著《红楼梦》。
他们甚至不需要有高鹗一样的水平,只要狗尾续貂,哪怕是交白卷下辈子、下下辈子也都够用了。
当他接过这本空白的时候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婴儿,可是写了三十几年笔力还是没有丝毫的长进。
三本大学毕业,没有车,当然也没谈过恋爱,唯一的房产是一间穷乡僻壤的两层自建房。
有个名人说天才就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也有人说其实那个1%的灵感要大过99%的汗水,可是其实努力已经是一种无敌的天赋了。
天才就是百分之一百的天才,正常人都是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大学毕业以后他想着去北漂吧,总之要离那个小乡村远远的。
可是张伟龙发现在农村的时候大家都围着他这个大学生转,来到京城后没人理他了。
基础的生活都必须要靠繁琐而枯燥的工作维持,张伟龙自卑得甚至不敢直视那些漂亮女人们白得发光的脸。
几年前他唯一的兴趣就是打开水滴筹看那些还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们,他当然不打算捐款,只是一遍遍地点开那些残忍又绝望的图片。
张伟龙知道这样想是要下地狱的,可是看着那些人只能在呼吸机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吐气,他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只是有些平淡而已。
他身体亚健康、父母健在、每天工作拿的工资也能在下班后点上一单最爱的炸鸡超值套餐,这样草草完结是不是有点太可惜了。
张伟龙凝望着亮起的绿灯提了提架在鼻梁上的方框眼镜,动身的人群朝着远方那个宏伟壮观的体育场走去。
“小静,清平乐会赢吧?”
“会赢的!”周静笑着说道,“乐乐你看,鸟巢真的好大好漂亮!”
“是啊,鸟巢真的好漂亮。”张伟龙喃喃。
交织的银色钢铁里氤氲着橘黄色的光,最后的大幕将在茫茫的夜色与亿万人的注视下轰轰烈烈的上演。
穿着牛仔套裙的漂亮女人是在和身旁的朋友说话。她的朋友拿着“清平乐”的应援物,像是卢之渝的粉丝。
张伟龙无意中瞥到那女人的手机锁屏,那是一个在比赛现场戴着耳机的清秀青年。
张伟龙当然知道这男的是谁,不过他不是今天的主角。
张伟龙从那个有些破旧的帆布包中掏出一张整洁的门票,这张票是他转发up主动态幸运抽到的,他想他前半生所有的运气都花在这了吧。
张伟龙记得那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傍晚,他坐在回青年旅舍的公交车上一如往常地刷着水滴筹。他随意地翻开一个帖子,那个家庭的妈妈得了癌症,可是这在水滴筹里太平常了,只是她的孩子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所以哪怕那名少年的长相很普通,张伟龙也记住了他的脸。
听娘说这几年国家搞乡村振兴新修了一条水泥路,老家也发展得越来越好了。
那条黄狗在他背井离乡后就死了,老家的小孩回家时该有路灯照明了吧。
张伟龙这个名字和张伟比起来简直就是霸气侧漏人中之龙。
张伟龙之前短视频刷到他加入清平乐的时候还撇撇嘴说这小子这么普通肯定不成气候,可是他今天就要身披红旗为国争光了,张伟龙打心眼儿里为他高兴。
这七八年张伟龙省吃俭用攒下了十万块钱,他准备回老家开一家普普通通的炸鸡店。
可是哪怕在这座繁华的城市活得像行尸走肉,张伟龙依旧鼓不起放弃的勇气。
他进入检票口之后回头开了一眼排成长龙的队伍。
“如果最后一局你真的赢了,我也想做一回人生的主角。”张伟龙轻声说道。
虽然不能像你一样光芒四射,但至少在那条水泥路上当一只奔跑的、干净的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