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醒的时候到了二更天，天色幽蓝里寂寂挂着一眉弯月，半夏与漱玉都在床边守着，两人呼吸平稳，分明是好梦正酣。
身后的伤处仍旧作痛，泛着烫人的温度，喉咙里也干涩，但裴霈没出声叫醒两人，伏在枕上看着窗外的那轮眉月，慢慢地又闭上眼。
到底是谁掳走寿康，今日一番折腾，她已经有了揣测。
等到次日清晨，裴霈一早便让漱玉去请沈照来。
倘若她所想不错，那就不能直接将自己的推论告知康贵妃，更何况如今她手里头的证据不够，就如此说出真相，到最后只怕要被人反咬一口。
这厢沈照得了消息，因这几日寿康帝姬并不在宫中，左右盯着他们的人也放松不少，正是能够抽出空档来见裴霈的时候，故而裴霈用过朝食，沈照便到了此地。
只是仍旧遮遮掩掩的。
漱玉为裴霈拉起帷幕，遮掩如今情状。
到底是伤在身后，如此趴伏着见客人，其实也不妥当。
“还请王爷派人去盯着宫门，掳走寿康帝姬之人就在宫中，且对方也不能轻易为难寿康帝姬，故而这几日，必然会想法子将寿康帝姬送回宫中，只要找到幕后主使，此时灾祸，便迎刃而解。”
她却并不告知沈照究竟是谁，但尽管如此，沈照仍旧答应下来，他递给半夏一瓶药膏：“这膏药是原先我在军中时用过，虽说上药时痛了些，但必然好的更快，你要多多修养。”
裴霈嗯了一声，便让半夏漱玉送客。
沈照前脚刚走不过片刻，后脚蔺江月便带着紫芝前来。
“听闻你因寿康的事情受了责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她自己闹出来的事，怎得还怪到你头上了？”
裴霈无意在此事上与蔺江月多说什么，只搪塞道：“不过是些许小事，碰巧惹得贵妃娘娘不痛快，故而才吃了苦头。”
“不过帝姬失踪这件事，贵妃娘娘理应瞒着，太子妃怎么会知道？”
蔺江月脸色隐约有些不痛快：“原本是不知道的，昨日正好撞见盛宫端回宫，说是去接你来东宫做客，却被贵妃娘娘拦住，我仔细问过，这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裴霈道：“原本能去东宫与娘娘相见，我心里也是痛快的，只是如今贵妃娘娘正在气头上，确实也不大方便，还请娘娘见谅。”
蔺江月又宽慰她几句，话头便渐渐转开：“阿照如今还未曾娶妻，也不知如何是好，你原先与他关系好，不妨替我劝劝他，现下他的婚事朝野内外都盯着，陛下的案上多的是为他说媒的奏折。”
“我如今去想这些事情，身份委实不妥当，娘娘若是有心仪人选，我帮着看看倒是不碍事。”
“我府中倒是有一两个庶出的小妹妹，只是身份不匹配，不过本朝素来放得开，到时候让母妃将她们抬成嫡女也就罢了，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裴霈若有所思。
淮南王府的那些庶女对蔺江月不说是言听计从，也唯她马首是瞻，蔺江月要嫁一个耳报神给沈照，也不知道是为了帮东宫探听消息，还是她自己对沈照余情未了？
“您先挑选，既然是府中的姑娘，妾说掌眼，便实在是逾越，到时帮着问问王爷的意思，倒也无妨。”
两人这厢闲话，那头正在被人商议亲事的沈照却无知无觉。
他回到自己住处，当即就派人去宫门蹲守，转而想到裴霈身上伤痕，又决意自己亲自前往。
此事若是不能尽快了解，霈霈日后要吃的苦头只怕会比今日更多。
他隐匿身形藏在暗处，眸色沉沉。
不多时，果然一驾青幄马车从宫门径直行驶出去，沈照略一打量，心里就有了成算。
这是一驾六架银悬幡的马车，上头补着仙鹤刺绣。
少说也得是宫中四品以上。
他没打草惊蛇，带着随从悄然缀行在那马车身后，等出了外宫宫道，正经入了坊内，沈照便另外雇了一驾油绸面的马车跟随。
前头车架摇摇晃晃，在青石街道上行驶的缓慢，仿佛并不急着去做什么一般。
如此兜兜转转，过了城内的慈安寺，又转过板桥胡同，眼见着便要往城外去了。
沈照的目光始终盯着那马车。
此刻风动，那马车丝绸的帘帐骤然被吹开一角。
内里空无一人！
是什么时候！
沈照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便看见前头马车在空旷无人处停下，此刻已近城门，且此乃北门，素日迎军，轻易不开，自然人烟稀疏。
但他方才未曾多想：毕竟是宫中、出来的人，要叫开北门，也不会太难。
如今看来，却是有心将他引至此地，以便诱杀。
沈照反而愈发气定神闲，他与侍从跳下马车，缓缓抽刀出鞘。
那被雇来的车夫当即驾车逃离此地。
刀光闪烁明灭。
沈照看见不远处城墙阴影下，亦是刀影如丛。
……
裴霈晚间精神好了不少，昨日吃的苦头到了今日，仿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原以为会有的高热与疼痛，都未曾出现，晚间又就着热腾腾的木槿鸡皮汤，吃了一小碗碧梗饭，这会儿甚至预备着看一看书。
半夏问她要拿什么书时，裴霈不知为何，骤然脱口而出：“便拿《落花集》吧，我看着很好。”
话才出口，她自己先愣怔。
原先誊抄过《落花集》，加之为了在淮南王府后院争夺，《落花集》更是看过多次，如今不说倒背如流，却也烂熟于心。
怎好端端的突然想着看它？
裴霈失笑摇头，正打算开口让半夏换《水经注》来，外头匆匆撞进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跟在漱玉身后：“裴娘子！不好了，沈王爷午前出宫，至今未还！偏生贵妃娘娘突然派人，要请我家郎君与沈王爷过去！”
“娘子，这是蒋郎君身边伏侍的婢子，只怕沈王爷当真有要紧事！”
裴霈脸上骤然失却血色。
她握着琉璃手持的手骤然攥紧，手背上隐约显露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