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贵妃把寿康帝姬从静室接出来的时候,前两日还容光焕发的寿康帝姬此刻苍白萎靡如雨中纸花,她攀着自家母亲的臂膊,几欲昏厥,却仍旧撑着一口气:“母妃,查清楚是谁下的手了么?”
康贵妃亲手将她搀扶上拔步床歇息,这两日未曾好眠,令这位艳光四射的贵妃娘娘,也终于露出些许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老态:“还在探,但左右跑不了人,这几日你父皇大动肝火,里里外外都被监管起来,便是一只蚊蝇伤人,也断然逃不出去。”
寿康帝姬在静室内水米未进,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她模糊应了一声,便合眼昏睡过去。
睡着了的人,精神气都散开,素日里再怎么争强好胜的性子,在此刻也尽数化作眉目间的静谧,康贵妃盯着看了片刻,起身离去。
伺候在她身边的女官谨小慎微地垂着眼,低声道:“娘娘可要去请裴娘子来问问话?”
这一声问的没什么头尾,却自有这主仆两个才知道的意思在内里。
“不用了,她不过是那日跟太子说了说话,哪里有那样天大的本事药倒太子?”康贵妃摇摇头,当即否决了这个提议。
那女官张了张口,还是选择缄默下来:她本想提及那位小女子擅长香道的事情,但既然贵妃娘娘自己都不愿意提,或者已然忘却,那便也没那个必要提起了。
这位跟着康贵妃从宫外走进宫内的女官抬起脑袋看了一眼天色。
此时已至日暮,天边晕开如烟般荡漾的红霞,这样好的景色,似曾相识。
朱步先被沈照的人手护送着离开宫城,他一路上都被蒙着眼睛,只知道自己大概是在马车上颠簸,却始终不能晓得自己的所在。
直到车轮滚动的声音停滞,他眼前始终蒙着的布条才被揭开。
四周阴暗潮湿,栅栏森严。
若非已经见过这世上对他来讲最为可怖的场面,朱步先少不得要惊呼,但他此刻却能面不改色地开始环顾四周。
他看见自己面前还摆放着不能称之为床的土堆,上头仰卧着一位银发老妇。
“殿下让你为这些人看诊,要什么药,你只管开出来,自然会有人煎熟送过来。”
身后响起嘶哑难听的声音,朱步先没多问,只是抱着医箱蹲下诊脉。
至于眼前人是谁,他已经有所明晰。
与此同时,裴霈所置办的米铺后院,蔺江陵将正打算改头换面出门的裴圭玉堵在门口:“世伯,霈姐儿如今入宫祈福,特地托付小侄来探望照看您。”
裴圭玉看着蔺江陵的双眼,呵呵一笑,丝毫没有被打断计划的恼火,甚至主动侧开身体,为蔺江陵让出一条道路来。
两人错身而过。
太子事毕。
寿康帝姬结结实实睡了个囫囵觉。
苏醒时已经是第二日,宫婢伏侍着她靠在葵花苏绣的杭绸大迎枕上,又端来蜜枣奶粥喂给这位殿下吃下,寿康帝姬那张苍白的脸上才从颧骨处生出红晕,整个人也如同生发花蕊般,骤然生出精神。
“裴娘子如今在做什么?可曾学了礼仪了?”
“正在学,只是嬷嬷严苛,今儿正罚着裴娘子顶碗,正在贵妃娘娘宫门口立着呢。”
寿康帝姬闻言便心满意足的一笑。
她在静室里跪着,可不是真静下心来自省的,那两日仔细想想,太子昏厥,多少与裴霈有些干系,虽说还查不出什么,且如今明面上对方又顶着一个为她祈福的身份在,倒当真不好无罪处置。
然而母妃到底还是心疼她的。
“给本宫梳妆,本宫去看看裴娘子,顺道再为她求一个情,到底是娇滴滴的女孩,哪能就这么落了脸面?”
裴霈正立在康贵妃廊庑外,发髻上顶着一个素瓷茶盏,肩头还撂着书籍,层层叠叠,看着便岌岌可危,兴许吹来一阵风,便要出乱子。
她眼观鼻鼻观心的立着,却始终巍然不动。
“姑娘若是知道错了,这会儿进去向贵妃娘娘请罪,也免得吃这种苦头。”
在康贵妃身边伺候的女官走到她身边。
裴霈忍着酸楚,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姑姑挂心,我自有分寸。”
今日练习开始,那嬷嬷便刻意将她往康贵妃这处带,那时她心里就有数,太子昏厥一事,康贵妃就算有心查,也查不出什么,但寿康帝姬吃的苦头不能不让别人为之付出代价。
那些个宫婢太监都是惯常在宫里头走动的,况且能被寿康帝姬拉来在宴请太子的宴会上办差的,身后必定也有那么些靠山。
康贵妃膝下无子,自然不能轻易得罪了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那余下的,就只有她这个接触过太子,有嫌疑,又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了。
故而被康贵妃挑出错处,正儿八经惩罚的时候,她反倒松了口气。
她正待劝回这位女官的时候,寿康帝姬盛装立在她面前:“裴娘子,你的事情本宫已经听说了,想必是这两日母妃烦闷,才会如此,但无论如何,裴娘子到底是金尊玉贵的姑娘家,就这么立在门前让旁人看了笑话,总是不好的。”
“旁人若是不清楚,还当母妃将裴娘子看得连下人都不如呢。”
她笑容妩媚,手指拂过鬓角一缕垂下的发丝,仿佛话里暗示裴霈不过是她们母女使唤着的下人的人,并不是她。
“那就有劳帝姬了,帝姬与贵妃娘娘母女情深,想必是能够说动贵妃娘娘的,妾在此,就先谢过帝姬了。”
裴霈温和地看着寿康帝姬,仿佛笃定对方一定能够说动康贵妃一般。
原本就只是想来奚落裴霈一二为自己出一口恶气解闷的寿康帝姬,被她这一番举动噎得险些说不出话,好半晌才故作大度地点点头,领着身后的随从越过裴霈,径直去见康贵妃。
见得寿康帝姬,康贵妃原先还有些不虞的脸色骤然变得和缓,她仔细问了问寿康帝姬如今的情况,又道:“那些人母妃都查过了,却问不出什么,这件事却不能这样作罢,你可有什么头绪?”
寿康帝姬正待开口,门外却来人通禀,说是太子派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