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虽还风清月朗，但几处皇子府中却各有各的惨淡，宫中打发了十二卫并宗人府的人来搜查，虽暂时还没弄出什么确凿的证据，但宗人府已经留下人手在各个皇子府中监管，要紧的是，这些皇子手里头大多都有着些不能见光的勾当，现下府中住进宗人府的官员，无疑被扼住咽喉。
六皇子是其中最烦心一个：他委实有些被殃及池鱼的意思，原先虽想过对太子动手，但也只是派人盯着敲边鼓，如今东宫尚且没什么要紧的动静，他的府邸却几乎被掀翻了天。
这位素有贤名的殿下想到那些太监临走前细长眼睛里的冷笑，就觉得五内俱焚，生出无边际的怒火来，他到底是龙子皇孙，什么时候沦落到要看一个没根的阉狗眼色了？
更何况东宫那位往年做了多少荒诞不经的事情？同是皇室子弟，凭什么他们就要低太子一等？平头百姓尚且能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况且是他们这些凤子龙孙？
六皇子不由得动了真火，放在手边一个根雕笔架当即被他摔碎在地上，那笔架雕琢得不算单薄，撞上汉白玉地面，却仍旧崩裂出条条细纹。
“殿下，如今这种局面，更是要沉得住气，何况被搜查的不仅仅是咱们府上，便是三皇子五皇子那处，也没能逃过一劫，可见陛下当真是对太子上心，全然不顾旁人脸面，为今之计，还是想办法得了陛下的信任，脱了谋害太子的罪名才是。”
王婉端来一盏莲子粥，好声好气宽慰道，她如今已经做了妇人发髻，容貌愈发娴静美丽。
六皇子此刻全然在气头上，顾不得有什么好脾气，一把将王婉伸过来的手拍开：“无知妇人又清楚什么？父皇本就偏心太子，况且如今太子既然已经遇刺，不管是老三老五谁做出来的蠢事，咱们身上都干净不了。”
王婉知道自己夫婿素日里的性情不会如此急躁，便只是扫了一眼被拍红的手背，拿出十足十的耐心来劝说：“太子到底受宠了这么多年，便是出了什么大的差错，陛下看在元后的份上，也会不忍心处置。”
“况且太子自幼还是陛下带大的，难免多了些情分，但您这么多年在朝堂上做的事情，陛下都不会忽视，接下来的日子里，咱们只要忍耐的住，等太子苏醒，再徐徐图之。”
她这一番话终于让六皇子冷静下来，只是那张脸上仍旧带着浓郁的阴鸷：“是要好好冷静一下，等得空之时，更是要查上一查，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忍不住气，闹出这种事来，到时候，反倒是最好的投名状。”
王婉并未接话，而是温驯恭敬的将粥碗捧高，毕恭毕敬送到六皇子面前。
相似的场景，也纷纷在三皇子与五皇子身边上演着。
而搜查皇子府未有寸功的消息传进韩大家耳朵里，让这位素日里还算和蔼的大太监脸色阴沉：太子在皇帝心里的份量，没人会比他更清楚，如今查不出东西，天子势必有雷霆之怒。
“太医院那边有消息没有？”
“干爹，太医院那群吃干饭的，连自己人什么时候背调换了都不知道，委实是废物，还是咱们的人过去，一个个对着名册点了点，才弄明白究竟少了谁，至于那些木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实在是……”
他收养的干儿子搓着手凑上前解释道，神情颇为谄媚：“实在不成，咱们从太医院里抓人顶缸，横竖不能让官家的火落到咱们身上。”
“你这福贵，心思倒是多得很。”
韩大家原本也有这个念想，这会儿被、干儿子点出来，便夸了他几句，实则太医院每年死的人不在少数，不管是哪位贵人身子不爽治不好，又或者是太子闹出什么新乱子他们收不了场，最后都是要杀一批人。
虱子多了不怕痒，再死一回人又能如何呢？
他当即就领着人去回话，未曾出乎意料，正在盛怒中的天子未曾细查，当即就将此事丢给了这群太监亲自督办。
但这个消息还没传到太医院。
在此之前，裴霈打发半夏去太医院请大夫来走一趟：她入宫之后一向睡得不好，如今经过太子一事更是倦怠，便想着弄些安神汤药来服用。
“姑娘忧思过多，恐伤脾肾，日后还是少思量些。”来为裴霈看诊的年轻大夫生了一张年轻的面孔，但语气却老气横秋得很。
裴霈谢过这位小先生，便打算让人先回去。
“姑娘，太医院院判背了刺杀太子的罪名，现下要当即问斩。”漱玉匆匆而来，身子与那年轻大夫擦身而过，她压低音量向裴霈回话。
裴霈眉梢微动：“是谁查出来的？”
“韩大家。”
一听到此人，裴霈心里便有数，无非是拿不住真正刺杀太子的罪魁祸首，如今便要拿人顶缸，以此来避免天子的怒火。
“此事与我们不相干，不必管，你只要仔仔细细盯着，看看谁会是新上任的太医院院判，找个机会接触便是了。”
她还要在宫中留不少时间，跟太医弄好关系，是必须得一件事情。
漱玉应声，提起腿便往外走。
裴霈向外头看去，因太子的事情，宫内来来往往走动的人带着灯，已经将夜幕烧红半边，宛若陈旧干涸的血迹般，夹杂着不祥的红。
她闭上眼，往榻上躺了回去。
然而这一夜并不十分安稳。
睡到下半夜的时候，半夏又轻轻地摇醒了她，透过昏黄的烛火与门外的月色，她依稀看见廊庑外的一道人影：“他又来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已经无需多言。
半夏摇了摇头：“不是王爷，是上半夜来为您看诊的那个大夫，浑身的血迹，说是求您帮忙。”
裴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在这一瞬间，她恍惚觉得四周的纱幔都生出眼睛，冷冷地盯着她看，只待她见一见那位大夫，便要当场将她以某种罪名处置。
“去问问看，他过来的时候，可有没有尾巴。”
裴霈捏了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