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不动，垂下眼睛继续毕恭毕敬的将手里被邱氏乳母塞进来的妆奁高高捧起：“妾伺候世子妃梳妆，还请世子妃挑拣。”
邱氏再怎么折腾都不碍事，事情若是闹大，邱氏不好下场，自然也要稍微顾及顾及她自己的情分，至于一点折辱，上辈子在霍家受的委实不少，况且她与邱氏所求都不相同，又何必与邱氏为难呢？
“你倒是好柔软的身段。”邱氏扫了一眼跪在地上但姿态仍旧窈窕婉约的裴霈，冷哼一声，指尖拨弄着妆奁珠宝不住挑拣，“病了好一阵子，这些珠宝都不大新鲜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她未曾指名道姓，裴霈也就不开口接话，避免又被邱氏寻到由头折腾。
“平日里你对着世子爷如何巧舌如簧，怎得今日到了我这里，就成了锯嘴葫芦？难不成是不把我当主子？”
但邱氏今日是铁了心要为难裴霈，自然不会因为这么点事情就放过裴霈。
她伸手捏着裴霈的下颌微微抬起，盯着这张让自己嫉妒不已的面孔，裴霈垂眼：“世子妃未曾问询妾的意思，妾不敢擅专。”
“原来你也如此懂礼数。”邱氏冷嗤，一抬手便拔下裴霈发髻上一根翡翠珍珠步摇握在指尖把玩，她扫了眼裴霈披散的发丝，“披头散发的，又有张狐媚面孔，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外头春楼买来的姐儿，罢了，我也不好刁难你。”
她将步摇递给自己身边负责梳头的丫鬟，又让自家乳母拿来一根竹筷，伸手递给裴霈：“虽说这是艳儿今日用朝食的时候用过的筷子，但拿来配你，很熟得当，就用这东西挽发吧。”
四周的小丫鬟们发出细细密密的笑声，艳儿是何许人？
乃是园中一个负责处理夜壶的粗使丫鬟，素日里也不受众人待见，又生得肤黑貌丑，她用过的东西，便是丢给院子里养着的哈巴，哈巴都不肯搭理，如今这位姨娘却要用她用过的筷子挽发，真真是折辱人。
但她们都是正房的人，对这位姨娘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况且极其蠢坏的人，对比自己日子过得好的人，总抱着一种恶毒的嫉妒，她们都知道这位姨娘如今家破人亡，放出去只怕是连鞋边泥都不如，真真要没入教坊司作官女支的，如今却成了府中良妾，且算她们半个主子，这又让这群丫鬟如何忍受呢？
早就将邱氏这正房摸了个底朝天的裴霈自然知道那艳儿是谁，但她脸色仍未改变，只是接过那根竹筷，面色如常的将头发挽起，邱氏见她如此，冷哼不已：“你既然戴了这样污、秽的东西，便不合适伺候我用饭，免得我看了作呕，便在此地跪着吧，等我用过朝食，再赏你几口吃的，这也就罢了。”
裴霈应声，跪在内寝，仿佛当真是逆来顺受的性子，邱氏愈看愈有怒气，三两下草草用了饭食，便让自家乳母将自己吃剩的东西给裴霈送过去：“这是世子妃赏给你的，按规矩，妾侍伏侍主母用饭，便只能用这些。”
“世子妃当真要我用这些？”裴霈看着邱氏，目光清澈明朗，不见恼怒，仿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征询意见。
邱氏擦了擦唇角：“怎么，你不愿意？”
裴霈如她所愿，含笑颔首：“今日还有要紧事，确实是不能如此伺候世子妃，免得耽搁了时辰。”
邱氏终于寻到这个借口，当即翻了脸：“现如今中馈收归我手，我倒要问问你，有什么顶要紧的事情，要你这么个妾侍去处置的，还是你想着越俎代庖？”
“这倒不是，只是前一阵跟着世子爷出门，您还病着的时候，顺道查了查账。”裴霈没起身，仍旧是跪着，但脸上含笑，脊背笔挺，“有几本烂账……您今日既然得空，身子还痛快，不如与我一道理出头绪？”
她安静地微笑着，就像一株琉璃瓶中婉婉开放的花，在柔美之下，是琉璃瓶触手生冷的威慑。
裴霈看着邱氏难看起来的脸色，笑的更加愉快：她要用淮南王府来做事，自然少不得要执掌中馈，有钱有权才好办事，当然，蔺江陵多半不会愿意坐视她一家独大，所以在邱氏病愈之后夺了她的管家权也是常事。
她看得出来，蔺江陵对自己有情，人呐，一旦有了情，就容易有软肋，就像蚌壳的那一点缝隙，只要有一线，采珠人就能抓紧，一把撬开，蔺江陵也是如此，一面要提防着不让她拖着淮南王府下水，一面又要顾全那点为数不多的温情。
否则在邱氏原先病重的时候，就不该将任何一点权力交给她，现在想要说什么，也是为时已晚。
她抓住了机会，且也能给出让蔺江陵也没办法包容邱氏的罪证。
裴霈想了想邱氏账面上的亏空，笑容愈发迷人灿烂，床边一枝牡丹开得正好，被日光沐浴成金黄，却也胜不过她此刻笑靥：“世子妃娘娘，亏空出去的十万两，您是拿去何处了？”
邱氏面孔为之紧绷：她原本想着淮南王府家大业大，便是挪动也没什么，说到底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相府的阿兄就那么被赌场剁了手指变成废人。
但这件事不能让眼前人知道，世子绝对不会愿意有个赌鬼的亲戚。
“不过是暂时拿出去做了些生意，在各地租赁铺子加上行商的车队，你大惊小怪什么，当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一点见识也没有。”
裴霈目光流转，滑过邱氏紧绷的身体以及死死抓住圈椅扶手的十指：“既然如此，那还请世子妃告诉妾，为何从不见银两入账，王府虽说家底不单薄，但也不能如此，况且这账是在妾手上查出来的，若是没法弄个清楚明白，世子问起来，可怎么办呢？”
“到时总不能捂着，以免日后世子察觉，倒说是妾隐瞒不报，贪污了府中的银两，世子妃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