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问询之下，蔺江陵都难免有些沉默，自己那位附近经年不在京都，更与自己的母妃分府别住，对外素来宣称是潜心修道，不问俗事，但确实在为皇室中人办差，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觉得瞒得不错，谁知今日却被人一语道破。
“不知世伯是从何处得知？”蔺江陵看向裴圭玉，再开口时，用的称呼都已然改变，不再试图以他跟裴霈算不上名正言顺的姻缘来和缓两人之间的管事，而是正式以朝堂政敌，亦或者朝臣之间的态度来对待裴圭玉。
裴圭玉淡然一笑：“你们父子两人都是在世绝顶聪明之人，只是不要将旁人都看做傻子，任由你们瞒天过海，纵使当年你父亲死了心爱之人，也断不至于一朝厌世，他乃是淮南王府多少年培养出的一个顶梁柱，又怎会在族中无人的情况下，骤然抛弃族人，一意孤行去修道？”
“且年年你府中所用西席，年年所写策论，背后是谁人教导，真当我们这些老家伙看不出来？若是你父子二人甘愿明珠藏辉也就罢了，偏要在诸多世家族学中辗转，固然让旁人知晓你淮南王府尚有麒麟子，不可小觑，却也露出马脚。”
“蔺世侄，你与你父亲一般，未必有情，却注定不能用情至深。”裴圭玉说这话时，看了眼从头到尾无知无觉的裴霈，意有所指。
蔺江陵的脸色微微一凝，片刻后转为浅淡苦笑：“世伯慧眼如炬，小侄输的心服口服，只是家父之事，小侄无可奉告，若是伯父有所疑问，还请自行探查。”他目光重新落在裴霈身上，“霈娘，我们到了归府的时候了，日后若是你还想来看望伯父，未有不可。”
他对裴圭玉的称呼又退回原位，于是方才还颇有剑拔弩张滋味的后院，又骤然变得温馨起来，仿佛不过是寻常人家翁婿对谈的场景。
裴霈转头，向裴圭玉拜别：既然已经知道淮南王府有可查之事，如今自己又身在淮南王府之中，自然有必要插手去查上一查。
裴圭玉目送两人离去。
“霈娘，你若是还想裴家活下来，就安分些，不要想着去查不该你知道的事情。”马车上，蔺江陵难得的对裴霈露出那副淡漠面孔，他盯着裴霈，眼中满是警告，“不论你原先与裴家情谊如何，如今既然嫁进淮南王府，便是淮南王府中人，不该让裴家知道的事情，便要守口如瓶，否则……”
他的视线落在裴霈露在衣领外，纤细而脆弱的脖颈上，裴霈轻易便能察觉到其中的冷意，她没说话，亦是未曾颔首。
蔺江陵也无意就此彻底扯破两人之间虚伪的温情面纱，他贪恋着那明知是虚假，也未必就能长久的相处与过往，微微侧开视线，将目光看向窗外：“这几日樊楼上了酥山，待会儿绕过去买一份林檎酥山，再打一份莲蓬熟水带回府中。”
这些都是素日里裴霈爱吃的口味，清淡，香甜。
已然算无形的示弱，但裴霈未有所动，只是俯身，公事公办向蔺江陵口称谢恩，她云鬟雾鬓的发髻里簪着的珠翠闪烁着美丽而透着疏冷的光。
……
“你说今日裴家那贱婢与世子仿佛闹了矛盾，哪怕提着吃食下来，两个人脸上也一点笑意也没有？”邱氏喝过药，脸上透着不大正常的红晕，她盯着在自己面前显得颇为局促的小丫鬟，“你可看仔细了？”
那小丫鬟不住点头：“奴婢看得清楚明白，况且往日里世子跟裴姨娘出门回来，就算不留宿，也都要把人送回院子里才回外院，今日过了二道门，就让人送裴姨娘回去，自己回了书房，这绝不会有错，海王世子妃明察。”
邱氏听得原先蔺江陵都要亲自送裴霈回院子，脸色便隐有不快，但那小丫鬟一无所知，等到她回完话，才看见自家主子那阴沉到几乎可以滴水的脸色，又惶恐道：“但那毕竟跟世子妃您不能比，世子到底爱重您，日日都要亲自过问您的吃食，就算姨娘如何得宠，也还是得吃您挑剩下的菜色，世子也从不过问。”
这不过是邱氏在裴霈入府时刻意定下为难裴霈的规矩，她本以为按着自己夫君对那裴家女爱重的态度，这等折辱的规矩早就该改了，今日却得知尚未改变，不由得脸色稍缓：“你说的是，世子心里到底还是有我在的。”
但到底败坏了她今日的兴致，便挥挥手示意这小丫鬟下去，邱氏乳母见她心情不好，连忙凑上前，主仆两个咬着耳朵叨咕，不多时，邱氏脸上就露出久违的笑容来：“这确实是个好法子，那裴家女趁着我在病中，这么点日子，在府内便收拢了不少人心，如今倒要教她们看看，到底谁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
邱氏乳母见得自家主子心情好，不免也露出笑容来。
次日清晨，邱氏乳母便声势浩大的领着一群人到了裴霈如今住着的院子：“哟，这都什么时候，裴姨娘还没起身？得亏世子妃宽容，换做寻常人家，妾侍这个时辰还未去给主母请安，伏侍梳洗，可是要受罚的。”
正在梳洗更衣的裴霈，一听邱氏乳母这声调，就知邱氏今日要弄什么幺蛾子，她扫了眼半夏，轻声道：“去跟那位嬷嬷说一声，等我梳妆整齐，就跟着她一道去给世子妃请安，伺候世子妃朝食。”
进府之后，邱氏七灾八难不断，正经算起来，确实是第一次拿站规矩为难她，这也没什么打紧的，既然嫁进淮南王府，她早就做好了受到这个刁难的准备。
“梳妆什么？今日世子又不来，妖妖调调的，弄给谁看？”
邱氏乳母今日本就抱着要刁难裴霈的心思来的，听得裴霈派人回话，当即就带着一群人闯进内寝。
进入时，裴霈通身素衣，披散着一头鸦青长发，一双眼寒潭般盯着邱氏乳母：“敢问嬷嬷，今日可是要将我发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