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来，只要自己姑娘坐稳了这个世子妃的位置，不缺钱不缺吃的，底下那个所谓的裴姨娘再怎么作妖，也不碍事，但分明姑娘是惦记着还要世子多多爱她，就像孩子得不到糖块，所以才会如此难过，但劝姑娘不应该去爱世子这种话，分明也不是她一个下人应该说出口的东西。
于是这位乳母只好换了种腔调，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把自己的主子推进更深的深渊里：“其实姑娘生得不比裴姨娘差多少，况且老人家不都说娶妻娶贤，裴姨娘家里头死了个干净，没法帮王爷什么，姑娘要是真喜欢，未必不能把人抢过来。”
有时候，很多人本就放不下，只是欠缺一个借口来让自己放不下的举动显得顺理成章，而邱氏就是这样，她在蔺江陵身上投入的东西太多，很难说究竟是爱还是割舍不下那些已经付出的代价，此时此刻，她的乳母就给了她这样一个借口。
邱氏苍白的脸因此浮现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嬷嬷说得对，只要我想要，未必不能把人弄过来，但是第一要紧的事情，是我得想法子给他一个教训，好让他知道，爱重我，与爱重那裴家贱婢，是浑然不相同的事情。”
看着这般神情的主子，邱氏的乳母本能想起的是这个小主子年幼的时候，在赛马场上兴致勃勃的驯马姿态，那马驹不算听话，最后也被鞭子与责打逼迫着成为温驯的坐骑。
她还记得那匹马，有雪白的皮毛与柔顺的马鬃，是大宛来的名驹，但最后伤痕累累，还瞎了一只眼睛，那么现在的淮南世子，会像那匹马一样，被自己的姑娘驯服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自己并不知道，但隐约的，她本能对自己侍奉的主子有着微妙的自信。
寒意渐渐深重，邱氏让人撤换藤子，拥着披风转回内寝。
这一夜，各自成眠。
但宫中并没有这样悠闲平静的时候，沈照受着天子辖制，不得不早起前往如今寿康帝姬的居所侍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等送嫁之时，这对男女必然要日夜相处，天子自然以此为借口，将沈照近乎圈禁般限制在寿康帝姬的周围。
他抵达时，伏侍寿康帝姬用膳的宫婢们呈雁翅状鱼贯而出，这队伍并不长，但人人手捧玉盘，再往下，是髹金盘子盛着的各色首饰，螺钿菱花镜、玛瑙妆盒。
沈照乐得自在的远远顿住脚步，寿康帝姬此时此刻应当在梳妆，他完全有借口可以暂时不进去，对于不想看见的人，往往早见一刻钟，都让人厌烦。
“大王怎么还在此地？帝姬正等着您呢。”
但是这种躲避连半刻钟都没持续到，寿康帝姬身边的宫婢就叉着手从殿内出来拦住了去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梁不正的缘故，这位女官在沈照看来，也过分轻浮。
“帝姬在梳妆，本王理应避险。”
本王这两个字不能在裴霈面前说，容易让她觉得陌生。
沈照暗自咂摸了一下，又往后退一步，仿佛眼前是洪水猛兽：他到底还是年纪轻，且没适应如何应对女子。
这后退的一步，反而让这位女官看出眼前这位新贵的青涩与笨拙，虽然对方身上有毫不遮掩的肃杀气，但此地是禁中，眼前人又是被陛下打发过来的。
再怎么凶悍，也不能在此地杀人，那么就只是个未曾碰过女孩的愣头青，不足为惧。
“帝姬发话，谁也不能抵抗，若是王爷不愿意进门，只怕奴婢就要动粗了。”这女官穿着绿色官袍，显然品级不高，但仍旧胆子颇大地调侃着沈照。
沈照自然知道是谁给眼前人的这份胆色，况且这小女官，当真一步步贴靠进来，那股过分甜腻的合香气味近在咫尺，沈照觉得有些想吐，愈发眉头紧皱，却不再后撤，而是微微向前一步。
从沙场上厮杀出来的男人，气质是全然不同的，此刻向前的这一步，阴影就笼罩而下，女官仍旧不大害怕，还笑嘻嘻的伸出手去要捉沈照手腕：“王爷，千万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是帝姬看上的人，自己自然没那个福气沾染，但说到底，吃不着肉，喝喝汤也是好的，何况这会儿帝姬看不见，自己略略轻薄轻薄这位新贵，又有何妨？若是运道好，说不准当真能给自己撞出个前程来？
但沈照一阵风一般从她身侧掠过，浑然不做停留，这位青衣裳的女官甚至没来得及抓到这位新贵的一片衣袖，她愣在原地片刻，丰满如月的脸庞上出现些许羞恼，伺候在周围的宫婢们各自垂下眼：这位上司心眼不大，可得小心不要被她抓到把柄才好。
这厢沈照转进内殿，编入金丝的湘妃竹帘垂落在地，花窗大开，内里葡萄缠枝花的银香囊袅袅滚着烟气，甜香气味在四周弥散，寿康帝姬内里只穿着抹胸，外头套着桃粉纱裙，丰腴而雪白的肩头若隐若现。
沈照却皱了眉头，不动声色向门口靠近些许：“帝姬若是无事，臣下还是在外侍立，男女有别。”
他的目光盯着脚下青砖，仿佛那上头有什么极其精妙的兵法。
寿康帝姬身前的妆台上立着一面七宝琉璃镜，镶嵌水晶，水银做底，光可照人，她从镜中就能看见沈照那副避若蛇蝎的姿态，却丝毫不恼：“日后王爷送亲犬戎，你我这般相处的日子还长。”
“帝姬说笑，臣昨日翻看鸿胪寺旧例，昔日送亲武将，不得与帝姬独处，更不得私下相见，还请帝姬按惯例行事。”
这是明摆着要离开此地，且并不打算配合。
而寿康帝姬拨弄着昨夜用过已然干涸的胭脂，指尖沾着水红颜色，衣摆上金银绣成的宝相花徐徐开放：“旧日惯例是旧日惯例，阿耶心疼我，分派王爷多看顾我一些，人情总比规矩要紧，王爷如此做派，想必是有意违背阿耶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