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正盯着那道菜肴心绪纷飞:自己被沈照救下之时,正是因这菜肴而结缘,且淮南王府素日不食辣味,那日有此菜色是因沈照,如今沈照身在何处尚未得知,如何又弄出这么一道不为淮南王府众人所爱的菜?
一时间,裴霈思绪纷飞,然而不待她细想,半夏便已告知蔺江陵至院外。
她只得起身去迎。
此时天微雪,蔺江陵睫上发间落了些许雪粒子,他将大氅摘下,递向身后,兰锜当即伸手去接,手掌却落空:“有她伏侍,要你何用?”
裴霈接过大氅轻抖雪珠,挂上一侧红木架。
兰锜因此而微微发白的脸色,裴霈只当未曾看见,她拢袖侍立在侧,开始为蔺江陵布菜:这是世家大族的规矩,为人妾侍者,主君食,不可坐。
每道菜裴霈先挟一块尝过,未曾出事,方夹进蔺江陵碗中,几轮布菜下来,那碗麻婆豆腐,却始终未曾动过。
“你与我以及阿照相识,不正因这碗菜肴?为何迟迟不肯动?”蔺江陵用罢饭菜,按下碗筷,平淡问道。
裴霈见他用过饭,又被问得此事,垂眼叉手而答:“郎君不喜食辣,伏侍主君,应以主君喜恶为准。”
一缕发丝从裴霈颈侧垂落,阁内正点着鹅梨帐中香,暖融甜酥。
蔺江陵目光落在承接些许青丝而愈发宛若凝脂般的肌肤上,手指摩挲掌心,他闭了闭眼睛,想到沈照来访,一颗心终于落定。
“安置吧。”
兰锜闭上眼,知道今日过后,这阁内所藏的娇娃,生只能做淮南王府的人,死便只是淮南王府的鬼。
纵使那沈世子有心相救又如何?
天下男子,谁会愿意娶一位元阴不再、已做他人妾的女子?
裴霈无言,随蔺江陵入内室。
今夜有春风。
“……娘娘,世子去了那处,今夜要了四次水了。”
邱氏的院子中,灯火通明,她披散长发,坐在妆奁前,握着一把玉梳,难以成眠:“……那般皮相,倒也正常。”
话虽如此,但邱氏手指上被梳齿按出的痕迹泄露不少心绪:“你先派人去等着,看看世子是个什么意思。”
乳母晓得事关避子汤,当即出门点了几个丫鬟去办事。
如今府中尚无嫡子,世子应当不会让庶出子先诞?
怀揣着这个念头,这位伏侍了邱家两代女主子的乳母脚步愈快。
她抵达时,蔺江陵方沐浴起身。
裴霈尚在净房,自有丫鬟伏侍清理,她到底身娇,几番雨露下来便昏睡未醒。
蔺江陵沐浴过,松松披着大衣,任由素日里伏侍裴霈的半夏为他擦拭长发。
“世子,娘娘的乳母在外头等着,似是要问避子汤。”
蔺江陵脸上浮出一抹浅淡讥笑:“今夜未在厨房动手熬制汤药,世子妃掌着府中药材,难不成不清楚今夜是否要赐下避子汤?”
汤药熬制亦需功夫与时间,绝不存在侍寝结束临时起意赐下汤药的事情。
前来问话的兰锜应声,将此话原封不动告知邱氏乳母。
这位乳娘脸色大变,匆匆转身去与邱氏回话。
正在为蔺江陵擦拭发丝的半夏,神情不改。
次日清晨,邱氏便派人送了不少补品,裴霈一一让人收好入库,又亲自忍着初经人事的酸软躯体起身要去谢恩,但邱氏推说头风发作,并不见面,裴霈知她心里不痛快,也无额外交恶的念头,便暂且领着半夏回院。
甫入内室,四处无人,半夏便将自己的揣测说了:“姑娘,奴婢看着,世子似乎对您当真有情分在,连避子汤都不曾让您喝。”
“男人让女人给他生孩子,难道就是莫大的荣耀与情分了?”
裴霈拨弄着美人觚内暖房新送来的一束百合,指尖沾着花粉轻搓:“这个荣耀与情分,我却不想要,生孩子本就九死一生,若无心爱者,我何必以身犯险?便是为着大婶婶她们,也暂且用不着如此。”
她仍旧不大愿意为裴家之事付出性命。
半夏张了张口,好半晌没说话。
“日后滋补的汤药都换一换方子,寒凉些,再有,想法子刺激刺激邱氏,让她出手。”裴霈抽出帕子,将指尖花粉尽数擦拭干净,如玉面孔透着冷然。
她本就体质阴虚,不便受、孕,用每次月事时多吃些苦头,来换不必生育的痛快,她觉得颇为值得。
那方被她擦拭指尖的手帕,飘入火盆,无影无踪。
……
今日有雨。
从朝天门至早朝所在,一片凄迷天地。
蔺江陵与沈照身形相仿,亦是青油纸伞,一前一后,倒如双生子般。
只是朝堂诸臣虽明知二人昔年交好,却无一人出声打趣此事。
两道绯红衣袍前后出了朝天门,一人欲登车。
“你纳她做妾?”沈照伸手拦住即将登车而去的蔺江陵,语调颇为冷硬。
蔺江陵收起油纸伞,立在车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人,唇角微扯,露出一点仿佛是笑意的弧度:“那又如何?难不成沈将军连某之娇妾,亦是心愉?只可惜昨夜已圆房,她身贞洁归我。”
他语气里满是宽慰与怜悯,似乎很乐意看见沈照因此失神的姿态。
但沈照听得他此番言语,反而松开车辕,后撤几步,虽然由下至上的仰视,但蔺江陵却觉得自己仿佛在被怜悯。
“作茧自缚。”
“你……”
他的话还未问出口,沈照就已扬长而去。
但沈照出口那四字留下的那股微妙古怪的感觉,却久久未曾散去。
这种心情直到他回到淮南王府,听闻裴霈亲手做了糕点送来书房时,才微微缓解。
这有什么作茧自缚的?
美人在怀,难不成还能让人夺了骊龙颔下宝珠?
“去与世子妃说,今夜我不会回正房。”
此话迅速抵达邱氏耳朵里。
她盯着铜镜中精心打扮过的自己,骤然发怒。
满桌的胭脂水粉,并首饰钗环,都被她扫落在地,泪水一滴滴润湿大红驼绒地毯。
“我要那个贱人这辈子都难以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