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头媳妇伸手拍了拍裴霈那有些惨白的脸:“姑娘谋划的倒是好,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庄子上谁没吃过扣下来的收成?真真要计较起来,谁又逃得脱?姑娘却还想着让咱们把吃进去的吐出来,犯了众怒啊。”
“到底是年纪轻,姑娘见了阎罗,可千万千万要长个心眼。”
她呵呵一笑,面孔在烛光里显得格外狰狞,紧接着她示意跟着过来的人将房门关进,紧接着裴霈主仆几人开始嗅闻到刺鼻的火油气味。
庄头媳妇带着一群人站在门口,双臂环胸冷笑盯着已经开始被火舌舔舐,逐渐坍塌的木门:“走,咱们回去。”
……
草原上一处隐蔽阴影里,沈照猛然坐起。
他瞳孔放大,额角冷汗淋漓润湿碎发,映入眼帘的是正在跳跃的篝火,他的视线迷离,而嘴唇微微颤抖,似乎还没完全从方才的噩梦里抽离出来,直到守夜的副将察觉不对前来问询,他才意识到刚才只是一场幻梦。
但那梦境却如此真实。
沈照本能般将嘴唇咬得发白,他捏了捏眉心,心底的恐惧却始终难以被驱散。
以至于他的手掌也还微微颤抖。
……他在梦境里看见枯骨一具,身穿嫁衣。
虽然辨认不清容貌,但他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必定是远在京都的心上人。
这样似是而非的幻梦笼罩下,他也不受控制的感受到恐惧。
一口浊气被长长吐出。
沈照理清思绪,看着笼罩在广袤草原上无垠而森白的月光。
他要再快点……再快些回到京都。
“派人回京,去守着裴家娘子。”
他顿了顿,到底没说出如有必要他亲自回去的话。
毕竟在他身后还有许多人的身家性命,肩头担子凝聚鲜血与亡魂,由不得他为爱癫狂。
但沈照垂落的手掌微微攥紧。
……
宋蓁下车,抚着孕肚看着裴家大门:上回她来的时候甚至只能从后院角门,连侧门都不能走。
但她相信,迟早有一天,自己能够堂堂正正的从裴家的大门走进去。
只要自己能取誉王妃而代之,成为诰命夫人。
她翘起唇角,领着跟随来伏侍她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走进裴家。
这边裴大夫人早就知道宋蓁抵达,她打发身侧伏侍的乳母去迎接:毕竟宋蓁只是誉王身边的侍妾,不能太过忠实,哪怕裴家上下都已经极为紧张。
但不多时,她竟听见院子外的嘈杂声,漱玉示意伏侍的小丫鬟去看,没多久就得了消息:“那位表姑奶奶挺着肚子来给您请安,如今看着是要临盆的样子,没人敢拦。”
裴大夫人愈发觉得心乱。
她吩咐漱玉将原先喝的茶水换成牛乳,又吩咐小丫鬟撤下熏香。
这些东西都容易落人口实,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不管是小产还是未足月生产,都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等漱玉与那个小丫鬟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处理干净,宋蓁也领着人进屋来行礼问安,只是她托着肚子,下巴高抬:“我身子不便,原本是想着给婶婶行礼,如今却也不能,想必婶婶不会责怪我失礼吧。”
话音才落,她也不管裴大夫人脸色,径直坐到裴大夫人左手边的第一个椅子上,揭开杯盖扫了眼牛乳,又丢回原地:“霈姐儿如今不在府中?听闻是去庄子上了?难道就已经定好婚事准备出嫁?”
她一副能在裴家当家做主的傲慢姿态,手掌还不住摩挲着已经滚圆的肚皮,分明是有恃无恐,看得裴大夫人心生厌烦,语气便也淡淡的:“你如今身怀有孕,更是要少担心,况且霈姐儿的婚事也不急,她原先守孝三年,哪里就那么急着议亲?”
“这可不好说。”宋蓁脸上浮现出淡淡讥讽,“以色侍人能有几时好?况且霈姐儿年纪也不算小,就算生得鲜嫩,再过几年仍旧待字闺中,也就老了,那陈家与杜家的姑娘都要准备议亲,纵使如此,在都城里也算老姑娘,何况是尚且没个着落的霈姐儿。”
她又扫了眼神情冷淡的裴大夫人:“至于我的肚子就不劳烦婶婶费心,我来裴家不过是为着养胎,裴家上上下下都顺着我,我心情舒畅,自然不会出什么事,要知道如今我肚子里这个可是誉王府未来的长子。”
一个庶长子罢了,能不能成才还未可知。
裴大夫人心里冷笑,本朝虽对嫡庶一视同仁,但民间自然待遇不同,在裴家这种同胞兄弟一母所出的家族里自然没什么,但那位誉王妃素来不是个有容人雅量的“贤妻”,到底去母留子还是平安生产,谁又能知道呢?
只是裴大夫人涵养极好,此刻也懒得与宋蓁当场撕破脸,竟也耐心听着宋蓁说累,才含笑吩咐漱玉送客:“你今日车马劳累,早些休息吧,回了院子也莫要胡乱走动,如今暑热未退,不要伤了身子才是要紧事。”
这是要禁足?
在誉王府后宅厮混许久的宋蓁当然不会听不出裴大夫人的言下之意。
然而她也不愿意在这要紧关头失了孩子,便只是翘、起唇角:“婶婶的安排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到时候要给长辈请安,婶婶不会不肯吧?”
裴大夫人知道她说的意思,唇角笑意渐浓:“还是注意些,你亲婶婶如今病得不轻,连床都起不来,她用的药多,没得到时候冲撞了你。”
“我到时还是要去亲自看看,既然病了,为婶婶看诊的府医在什么地方?我要亲自看看婶婶的脉案。”
宋蓁明显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裴大夫人,似乎想要从裴大夫人的表情里捕捉到什么破绽,然而裴大夫人只是颇有闲心的撇了撇茶汤沫子:“你跟着漱玉去,亲自看看也好。”
“到底是个孝顺孩子。”
听她答应的这样痛快,宋蓁反而有些不大确定起来,她犹豫片刻,又想着那些府医都住在府中东南角,离此地颇有距离,如今又热,她身子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