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苏醒在归家的下午,她睁着眼睛,只觉眼皮酸胀沉重,隐隐约约有些懵懂茫然,她盯着花罗帐子片刻,毫无犹豫地出声:“半夏,端水来。”
她并不怀疑自己昨夜所见所感是一场幻梦,也并不怀疑自己此刻已然安全。
这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本能。
半夏连忙端来半盏水,眼圈还红肿着,裴霈渴得厉害,接过盏子便喝,等喉咙里那股子燥意压下去,她才撂下茶盏:“你去送帖子给王家的婉娘姐姐,再去请杜姐姐来。”
盛献容当真是疯子一个,要杀疯狗就要尽快,她磨刀的动作也要加快了。
半夏两只眼核桃似的,见原本顶着张苦瓜脸,这会儿自家姑娘有了精神头,才露出笑容来,一阵风似的旋出去打点吩咐。
次日一早,杜妗与王婉就一道来看裴霈,裴霈当着面只说是同赏灯吃了寒气,转而又同杜妗说道:“我这病虽说是自个儿不小心,但真要计较起来也是人祸。”
“昨儿我去桃花胡同给我家那铺子里的掌柜送些节礼,姐姐也晓得,那家糕点铺子的掌柜本就是伺候我的丫鬟,有些情分在,原本倒是裹得严严实实,可巧我们在二楼吃茶,远远地却听见女孩哭声,昨日是那样热闹的日子,不免疑心有拍花子的混账强拐女子,一时心急便探出身去看,那时吃茶正吃的热,身上浸浸一层汗,又解了大氅,冷风一扑,这便病着了。”
杜妗素来心细,加之她爹杜大人是从京兆尹做起的官,能在京兆尹这位置上升迁的,若非又有手腕,又嫉恶如仇,万不能爬到大理寺卿的位置。
此刻她一听裴霈此话,虽素日性子温软,却也皱了眉头问道:“你可看清是谁没有?”
裴霈摇头:“那会儿黑灯瞎火的,竟没见着,加之那女子哭声只是片刻,我才探出脑袋,便再听不见,后来吃完茶要走,路上还看见不只是谁家的马车,撞鬼似的极快,我连家纹都没看见,只嗅得一阵略带酸苦味的水沉香呢。”
杜妗晓得裴霈素来调香,对气味敏感,因此不疑有他,只宽慰道:“回去我就将此事与我父亲说,问问昨日可有谁家出了什么事,如今已出年关,他们官署也正该办事。”
裴霈乖顺应好,紧接着又借口小厨房炖着一味白玉蜜乳羹,她才吃药口中发苦,念着要吃点甜食,央求杜妗去替她催催,杜妗心肠软,最是见不得她如此撒娇卖痴的姿态,点了点她鼻尖,当即起身走出房门去。
杜妗前脚才出房门,后脚裴霈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殆尽,一张脸冷若冰霜:“杜姐姐不在此地,我索性也不瞒着你,昨日是谁掳走良家女子,我是见着的,但这份功劳我便送给你与六皇子这对小夫妻。”
王婉隐约有所揣测:“是东宫那位盛献容?”
裴霈颔首:“你们暂时先不要去桃花胡同查,以免打草惊蛇,至于杜姐姐的父亲那处,也不必担忧,他是积年的办差老手,自然知道如何抓毒蛇尾巴,你与六皇子要做的,只是在这些日子给盛献容找些麻烦。”
“别让他太快扫尾,此外,我听闻王妗好事将近?今年花朝节后就要成亲?”
王婉点头确认了裴霈消息无误:“那主簿之子如今赌债欠得愈发多了,正急着要王妗的嫁妆填补窟窿,只是王妗仍旧不肯,她本就心高气傲,是看不上那等人家的。”
“想个办法,让她见一面盛献容。”
裴霈的嗓音平和温吞:“若是她没有动歪念头,就由着她嫁给主簿之子,若是她还想着,害了你换她嫁给盛献容亦或者六皇子,就让她嫁给盛献容吧。”
“里子面子,好歹是有个面子在的。”
王婉有些发冷地低下头去,她在此刻突然有种畏惧:眼前女郎与自己的夫婿,似乎才是一种人。
看似在不择手段的同时又留有让猎物悔改的余地,但实则对人心洞若观火。
自家那位会不会动坏念头呢?
会的。
王婉实在太过清楚。
“你要的羹汤来了,分明还病着,便这般磋磨人。”
正在王婉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杜妗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裴霈示意王婉住口,紧接着露出笑容:“一口羹汤罢了,姐姐都不许我吃?那今日还来看我作甚?”
“就你油嘴滑舌,可恨今日阿姣不在,否则你怎敢如此使唤人。”
杜妗含笑入内,看着裴霈吃下那一碗羹汤,又陪着裴霈说了会儿话,紧接着便拉着王婉起身1告辞。
杜、王两人在杜家门口分道扬镳,杜妗才归家,便匆匆往她母亲院中去,将今日事细细说了,杜夫人当即打发人去请自家夫君,丫鬟却来回话:“大人正在见客,多有不便,但已知姑娘所说,让姑娘在此刻等着,他稍后便来,有要紧事同姑娘说。”
杜妗一时间有些困惑:不过是些微小事,父亲有什么要紧事同自己讲?
片刻之后,杜大人一身家常鸦青褂子,坐在杜妗身前:“今日裴家派人来,让我得空去查查东宫那位盛献容盛大人,你可知为何?”
杜妗当即摇头,她对官场之事并不了解,杜大人也素来不强求她,但如今杜大人却是难得的严厉:“昨日那盛献容在桃花胡同险些冒犯裴家那位娘子,故而那裴娘子才惊惧以至引风邪入体,这才缠绵病榻。”
此话一出,杜妗当即想到裴霈所言:“……所以霈姐儿未曾见得什么被人掳掠的女子,分明是她险些受了为难?”
“昨日她不是与邱家的郎君同游?那邱家玉树就如此坐视霈姐儿受难?”
杜妗少见地有些愤怒,杜大人等自己的女儿稍微冷静下来后,才开口道:“那位霈娘子想必也是有心借为父的手来捅破那盛献容乱纪之事,但他素来做事谨慎,如今也只留风声,并不好对付。”
“那裴娘子显然也知此事,故而并未对你点明此事关窍,只是她恐怕也没想到裴家几位官场中人对她也极其看重,当即就遮掩着来对为父提及此事,若非为父同裴家关系匪浅,恐怕也不能得知昨夜是裴娘子受惊,但那人背后是东宫。”
“为父叫你来,是有意告诉你,此事恐怕要暂且束之高阁。”
杜妗陷入无言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