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分自然是有的,若是换了旁人,兴许连梅花都没有呢。”蔺江月脸色不变,含笑指了指尚且在外待着的裴霈,“若非帝姬仁善,她怕是要昏厥在雪地里,无论如何也回不来的。”
“帝姬当真是好心肠,分明才同裴霈有过龃龉,便能这样心善的将人带回来,我原本还以为,会要哥哥将她带回。”
蔺江月毫无顾忌的当着裴大夫人的面如是说,毫不遮掩自己对裴霈求不来梅花的预料。
“江月。”但此时,蔺江陵已然赶到,身后还跟着沈照同邱敬两人,他的目光沉沉扫过蔺江月与淮南王妃,旋即俯下身,“此事是我有错,烦请裴夫人勿要动怒。”
裴大夫人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位堪称青年才俊的少年:他岳家是如日中天的宰辅,母家出了个极其有力的韦皇后。
“淮南世子好大的本事,小小一介妇人怎敢动怒。”裴大夫人很快作出决断,她脸上的怒气消失殆尽,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静却漠然的面孔。
“霈霈身子弱,经不得什么风霜。”她倏忽一笑,“漱玉,去同主君说,让他先回府,我去一趟武王府。”
“按品大妆,入宫面圣!”
淮南王妃勃然变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并非不知道如今身为裴家宗妇的旧友有这份本事,只是不信能为一个裴霈做到如此地步。
“何苦如此!不过是小孩家些许玩闹,你当真要仗势欺人?仗着裴家代代帝师来以权压人?”
她上前一步试图拦住裴大夫人,邱氏也随之转圜:“今日之事确实是世子欠考究,还请夫人莫气,若真要计较起来,也是我这妇人失职,未能好生教导小姑,更不能劝诫夫婿。”
这位出身高贵的宰相之女哀婉凄切,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在跟着蔺江陵一道过来的兰锜身上,立在自己母妃身边的蔺江月意识到这位嫂嫂想要做身么,却沉默着向后退了半步,并不言语。
邱氏稍显烦躁地皱了瞬间眉心,紧接着又松弛下去。
“兰锜妹妹,你既然跟着世子,又与裴娘子有旧,为何不稍作劝阻?”
她索性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要抓兰锜出来同罪。
然而裴大夫人却浑然不吃她这递上来的沙包,冷笑连连:“身为主母既知失职,何苦又拉着一个妾侍说话,难不成淮南王府里当家做主的是这么个妾侍不成?”
邱氏哑口无言,方才还隐约赞许她温驯贤淑的声音也随之销声匿迹,裴大夫人照旧往前,并不理会淮南王妃的阻拦,她扭过头去叫漱玉:“让半夏伺候着她主子起身,起不来也不碍事,周贤家的媳妇,你带着仆妇去抬霈姐儿出来。”
跟在裴大夫人身边服侍的仆妇应是,当即就要往屋内闯,淮南王府几个婆子上手要拦截,却浑然不是裴大夫人身边这几个武婢的对手,乱哄哄一团闹,世家夫人久在京都,少见这样径直撕破脸皮的事,一时间竟也没谁想着帮淮南王妃拦住裴大夫人。
蔺江陵看着为裴霈几乎是毫不顾忌的裴大夫人,心里隐约意识到,自己仍旧可以去像成亲前那样尝试着亲近某些人,但却已然不能采用俯视的身份去看。
这世道最要紧的权势,已经落在裴霈的身上,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摊开手掌且语调近乎怯懦的女郎,只要裴家在一日,就会一日比一日离他更远。
他心底的情感在瞬息间几番变化。
“婶婶,我没什么要紧事,今日先回吧。”
直到半夏搀着裴霈走出房门,她已经重新妆点过,只是因起热,脸颊比衣裳还要素白,眼圈透着遮不住的红晕,裴大夫人眉头紧皱,上前亲自去搀裴霈,手指触及裴霈手腕肌肤,便好似摸到一处火炉。
她心头愈发恼怒,但却也知道留在此地不过是徒增麻烦,多留一瞬,自己这个侄女便要多难受一瞬。
淮南王妃看着裴霈病西施般的面容,心头愈恶,只是当着裴大夫人的面不好说得直白,淡淡讥讽道:“裴娘子的身子既然弱,日后还是少赴宴,好生静养着,名声已出,也不必再多费什么心思,有个好身子骨才是最要紧的。”
但即便如此,裴大夫人仍旧心头火起,她猛地转身,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灿烂锦弧,一个耳光直接将淮南王妃抽倒在地:“你又是什么正经长辈?霈姐儿身子如何,尚且轮不上你说话。”
“当年你待字闺中是如何嫁入这淮南王府,不要当旁人都不晓得,念着旧情给你几分面子罢了。”
淮南王妃满头珠翠都叫这一巴掌打散,脸上疼痛,皮肉下也在一跳一跳的提醒她如今的耻辱,她扬起视线逆着光去看裴大夫人,眼前已经成为妇人的女子逐渐与待字闺中那将门虎女重合。
经年不曾回忆的屈辱再次涌上心头,她的嘴唇张合几下,又慢慢闭上。
裴大夫人甩过一巴掌,心头郁结稍解,鹰隼似的目光向四周大部分如鹌鹑般缩头缩脑的妇人们巡过一圈:“霈姐儿今日若非有心人捉弄,万不至于染上风寒,诸位都是当家做主的宗妇,自然有本事分辨,烦请各自吃席,为我裴家让条路出来。”
人群下意识分开一条路,漱玉同半夏搭手,一道搀着裴霈往外走,裴大夫人从蔺江陵身侧路过时,顿住脚步:“日后霈姐儿病着,世子也不必再来探,你我两家并无情分,如今当众断干净些,就是最好。”
“至于陛下那处。”她冷笑一声,把目光定死在蔺江月身上,“陛下的新妇真是好品行,今日让我大开眼界,赶明儿就请了我家婆母,捧着那块檀木牌匾进宫问问陛下何时将它收回去。”
“所谓嘉行懿德,如今可是要给太子妃才妥当!”
蔺江月的表情瞬间极其难看,她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但裴大夫人的脚步却始终未曾停下。